嬰甯和邱知縣說得委婉，心底裡卻已認定這白狐妖就是殺人案的兇手。那狐毛上淡淡的妖氣畢竟不是假的，而給官府帶路的小孩被攪亂魂魄，恐怕也正是被狐妖附身所緻。
雖然對方十分細心，幾乎沒留下蹤迹，嬰甯還是聞出了同類的氣息。且她如今幾乎可以确定，小趙正是被這狐妖給“勾”走的，且對方修為比她還要高，才能做到這樣的無影無蹤。
這樣想來，恐怕拿走那兩枚錦囊，也不是小趙自己的主意。想通這一點後，她直覺對方與自己有所關聯，在吳氏、王氏的親朋故友中旁敲側擊了一番，依舊是一無所獲。隻是聽舅媽家表姨母的兒媳婦說，自己小孩發風寒時曾指着空蕩蕩的牆角，非說那邊有隻白色的狐狸。
再一打聽，原來這還并非個例，隻是衆人皆嫌狐狸精晦氣，即便家中孩童說了，也不會往外透露罷了。這扭扭捏捏半遮半掩地流傳開來，再加上不斷有小孩失蹤，才有了狐妖勾人的說法。
後來嬰甯又問遍了相識的妖鬼，都沒見過附近有過什麼白狐妖。
嬰甯不免有些抓狂——如今不僅敵在暗她在明，連對方的目的她都毫無頭緒。兩狐無冤無仇，這白狐卻好像和她杠上了，偷她的東西、拐她的人，還在她的地盤上殺人作亂。這種充滿不确定的緊張感壓在頭頂上，她一連數日睡不好，擔心小趙被白狐吃了，又寬慰自己說人肉難吃，高階的狐妖應當不屑于吃才是。
可若不吃肉，一個狐妖拐帶少女孩童又是作何用處呢？
花開花謝，緣去緣來。
沐春獸醫館開到了三月，雖掌櫃的日日無精打采，進賬卻不打折扣。這段日子裡也并未再發生失蹤案，嬰甯猜想是那白狐妖帶着拐走的小孩離開了此地，隻是不知上哪裡去了。
“明日又是二十四了。”小泥鳅坐在櫃台邊上看書，忽然沒頭沒腦地蹦了這麼一句出來。
“……”嬰甯正切着作随贈品的肉幹，聞言手下一頓，狀似無意道，“是嗎。最近事忙，日子都忘了。”
小泥鳅卻不滿意這樣的答複。她從書本裡擡起頭，小小的臉上有一半都是黑眼圈。
比起嬰甯，小泥鳅對于小趙的失蹤感到了更深的自責。雖然嬰甯反複強調過小趙是被妖精拐走的，她卻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才使得小趙生死未蔔。近日裡嬰甯總聽見她半夜爬起來提院子裡的石鎖，有時還會偷偷地掉眼淚。
“都說了不關你的事。我的責任可比你大，你這樣責備自己，是想叫我自裁謝罪啊？”嬰甯故作輕松地調笑了一句，卻見小泥鳅的嘴巴又扁了下去，像是要哭。
她連忙呵斥：“不許哭！”
小泥鳅垂下眼，又怅然地翻過一張書頁。
嬰甯盯着她毛茸茸的腦袋，不覺長歎。她想起去年剛認識小泥鳅時，對方還是個三棍子打不出屁的悶小孩，如今是又會識字又會迎客，長進比她自己都大多了。
給點露水陽光就能抽芽的一個孩子，她卻沒能養好。
嬰甯抱臂沉思了半晌，忽然打了個響指：“泥鳅，我們去買馬吧。”
“？”小泥鳅擡起頭，有些莫名地瞥了她一眼。
“走，反正下午也沒約客人。”嬰甯不由分說地将她拉起來，搶走書冊倒扣在櫃台上，“我說過了，等搬了新家，就給你買一匹小馬來着。前些日子太忙了，咱們今天就去。”
……
“……真的不用了。”
小泥鳅由嬰甯牽着走在馬市上，輕聲推辭。嬰甯早已摸出了她的門道——同樣是拒絕，若她嗓門很高、态度堅決，那表明是真不喜歡；若是像這樣小聲地嘀咕，就說明她心底其實還是想要的，隻是羞于承認罷了。
“你就當是我硬塞給你的。”嬰甯也很會哄她，騰出一隻手來大力拍拍她後背，“如今姐姐我闊了，說了要買就必須買，一言九鼎，明白嗎？”
小泥鳅這才看似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這邊的馬品相都一般，咱們再多逛逛。”市場上人有些多，嬰甯不自覺将她拉近了些，夾在臂彎裡，“要我說，你們人類的什麼相馬術都是虛的。不管馬有多壯實、跑得多快，若是脾氣暴烈難以馴服，買回去恐怕也是頭疼吧？所以買馬還得我親自來挑，聊上兩句，才能知道個性如何，是不是善于被人騎。”
那叫“馬善被人騎”。
小泥鳅撇開臉，無聲地歎了口氣。
可就這一側臉，她無意間和道旁一匹孤零零的小馬駒對上了視線。
馬駒不過才比嬰甯高出一些，大概是因為賣不出好價錢才被丢在角落裡，缰繩随意地壓在重石之下。它四腿修長卻不健碩，通體淺栗色，半透明的睫毛近乎金黃，垂下來蓋住溫馴而憂傷的褐色雙眼。
“相馬經你背下來了嗎？從前老丁非要我一字不差地背，我就覺得沒必要……”嬰甯正說着，就發現小泥鳅站在原地不走了。順着她視線望過去，嬰甯一拍腦門——簡直就是馬中小泥鳅啊！
她彎下腰湊近小泥鳅，看着她眼底閃爍又拼命壓抑的喜愛，有些新鮮地笑了：“喜歡嗎？”
小泥鳅回過神，看看小馬，又看看嬰甯。她咬着下唇，似乎非常難以啟齒地低下頭：“也……沒有吧……”
“那就是不喜歡。”誰知嬰甯立刻直起身，拽着她就要走，“我們去看别的，必須找到你喜歡的才行。”
小泥鳅瞬間漲紅了臉。她被嬰甯扯着往前走，一步三回頭地望眼欲穿，卻又不好意思停下腳步。她急得氣血上湧，終于忍不住拉住嬰甯，磕磕絆絆地擠出一句：“我、我覺得剛才那匹就挺好的。”
見嬰甯挑眉不言，小泥鳅心裡又有些打退堂鼓。她強撐着不敢看嬰甯的眼睛，卻繼續道：“我，挺喜歡的。嗯……嗯？！”
下一刻，她整個人被騰空端了起來。嬰甯将小泥鳅高高地抱起來，大笑道：“對喽！就這樣大聲地說出來，你想要的都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