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酒樓,教谕還有些沒緩過勁來。
他是很不樂意吃這一桌子好菜的。可架不住老友不住地勸,自己也不好說出理由來,隻能被半哄着受了人家的好處。
可他這樣的老古闆自是有一番脾氣,送走一桌子友人後來來回回地踱步,最終還是一拂袖,大步走進了沐春的店門。
店面不算十分寬敞,貨架、櫃台和各色操作器具倒安排得井井有條。此時剛過了飯點,店内客人并不多,隻有兩三年輕女子正在與一個腰間系着圍兜的小丫頭講話。
教谕有些抹不開面子,便轉身繞開人,背着手四下巡看。
“這位客人。”誰知那小丫頭看見他,卻立即上前招呼,“我家大夫今日不在,店内隻買些小玩意兒。您若有需要盡可問我,約大夫的話……就得排到下月初八了。”
他見那小丫頭一雙非同尋常的金色眼瞳,看着不過十歲,說話行事卻是一派老成,不禁蹙眉質問道:“不是醫館嗎?怎麼不見大夫,隻留個這麼小的孩子獨自看店呢?你今年多大了?”
誰知此話一出,那幾個姑娘便憋着笑轉身離開了。教谕不明所以地望過去,卻聽小丫頭也笑了,小聲道:“客官是第一次來吧?我家其實是獸醫館,兼賣些小玩意兒。沒約客人的時候,掌櫃還要去别處出診的。”
“哼。”教谕自行将意思曲解了一番,唇邊的胡須被吹了起來,“身為醫師擅離職守,簡直聞所未聞。”
小丫頭卻并未惱怒,依舊耐心地同他解釋:“先前被卷入馬役案的那家馬場一早就與我們簽有約定的,要不是我們甯掌櫃在那裡做工,這案子恐怕還破不了呢。”
這案子還真與她有關?教谕滿腹的牢騷被這麼一句堵了回去,隻能悻悻道:“借口倒是不少。”
小泥鳅見他還是一張臭臉,想了想,忽然靈光一現:“其實若不是為了供家中男人讀書,我們掌櫃也用不着這樣。”
“家中貧寒,甯掌櫃掙錢搬進城裡來住,就是想着夫婿進學能方便些,不必像原先那樣風餐露宿了。”
“現在書本筆墨也貴得很,她都要買最好的,說是苦誰都不能苦男人,夫君讀書考學才最重要。”
“生意做得好,平日不知眼紅的來找茬搗亂,我們一屋子姑娘也不知如何應對。”
“還好她得過朝廷恩賞,縣尊大人偶有照顧打點,總不至于被人欺負得鋪子都沒了。”
“唉,甯掌櫃真是不容易。每日兢兢業業早出晚歸,一心隻為夫婿家人,還有人說些亂七八糟的閑話。”
她一口氣将教谕說得瞠目結舌、滿面呆滞,這才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長歎道:“我看着都替她委屈!”
真相竟是如此!
教谕一時羞愧不已,想着人家如此賢良,自己竟錯怪了她,還批評王子服,叫人家夫妻離心。
古有文君當垆賣酒,如今這個甯掌櫃年紀輕輕不惜抛頭露面,全心全意為的都是王秀才能出人頭地,真是叫人感慨萬千啊!
他簡直無地自容,大手一揮,掏空了錢袋子買了好些繡品,又沖着店面深深地一揖,這才懷着滿心的愧疚離去。
明日他必得叫王子服來,好生地安撫一番才行。否則叫他們新婚夫婦生出嫌隙、白白錯怪這樣一個賢妻,那罪過可就大了!
“……”
片刻後,嬰甯從街角處探出個腦袋,滿面的混亂:“原來他吃這一套啊。”
她身後李舉人卻沒有那麼好的耳力,聽不見小泥鳅講了什麼,疑道:“這就好了?怎麼我說就是白說呢。”
嬰甯搖了搖頭,心情有些複雜:“李大哥,這回真是多謝你了。那黃金就當我送給侄女的新婚禮物,不必還我了。”
如今一兩黃金對她來說自是不算什麼,李舉人卻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原本還覺得将屋子典出去有些吃虧,如今一算,還是相當劃算的。
送走了李舉人,嬰甯才回到店裡,有些疑惑地問小泥鳅:“我可沒教你這麼說,你跟誰學的?”
小泥鳅卻一臉高深莫測地搖搖頭,不願透露。
實際上她是前幾日看了些話本子,看見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無一都是類似的劇情,這才心生此計。
想必若是和嬰甯如實交代,她必會嗤之以鼻,叫她不準再看話本了。
……
次日王子服再回來,臉色果然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