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一樣。孫小姐不喜歡和别人待在一起,更不喜歡做事時有人插手,對于男女之事也從未有一絲遐想。她似乎天然就是個算盤精,隻吸着銅臭氣就能活。即便後來明白了女子不得不嫁人的道理,也是想着找個秀氣軟弱的在屋裡擺着,最好别出來礙事。
母親病逝前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勸她說此生漫長,若沒有個貼心的人陪在身邊,是過不下去的。
“我有兄嫂親人,有一屋子的姐妹,還有對局賬簿作伴,從不覺得孤單。”那時的孫小姐雖不像如今這般頹喪,卻已然是個穩重的孩子。
她輕輕覆上母親的手背,連淚珠的溫度似乎都比别人涼些:“娘,女兒志不在此,不必為我擔心。”
若不是後來的那一遭,恐怕她早已湊合着将高玉放進門,做成了青州數一數二的大商。
……
“你是不喜歡吳之明,還是不喜歡男人?”送走兩位嫂嫂過後,嬰甯偷偷地問道,“我見過有些女子是喜歡女人的……啊!”
孫小姐毫不猶豫地在她後腦勺上抽了一巴掌。
“不是就不是嘛。”嬰甯畢竟有着天生地養的狐狸血統,對于陰陽□□有着天然的欲望,無法設身處地地理解她。
“我對女人沒興趣,對男人沒興趣,對所謂愛戀歡好都沒興趣。”孫小姐斜倚在羅漢床上,手中書冊“嘩啦”翻過一頁,“誰跟你似的不争氣,見到俊俏的臉蛋就走不動道。”
嬰甯一撇嘴:“真的嗎,我見過那麼多人,沒誰像你一樣。”
這話倒是讓孫小姐擱下了書,細思片刻。
“我想也不是誰都天生屁/股癢,總有我這樣的,想必隻是從小聽人家說着男婚女嫁是理之自然,也就當真了。”孫小姐原本也是個不拘小節的,和嬰甯相處得久了,說話也愈發自在,“我不否認有人真的享受情愛,隻是就像你沒法理解我,我也沒法理解你們。”
嬰甯被她這番言論擊了個正着,捂着心口痛道:“……随便聊幾句,你罵我做什麼。”
似乎也是意識到自己說得難聽,孫小姐忍俊不禁,抖開書頁重新看了起來:“是我過激了,抱歉。”
嬰甯踢了鞋子将她擠開一些,抱着腦袋躺了下來。她大緻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可她也是真心覺得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過人總是自相矛盾的,就像他們總罵狐狸性淫,卻又對傳宗接代狂熱無比,那麼所謂“淫/蕩”究竟是劣迹還是美德?
“啪”的一聲,孫小姐用書冊在她正臉上輕輕拍了一下:“光聊沒用的。正事呢?”
“急什麼。”嬰甯也不惱,跷起腳得瑟地抖了抖,“先出手的總是占下風,且有的瞧呢。”
這次她去見金夫人,還解決了一件大事。布莊有兩個繡娘因日夜穿針理線,眼睛已經很不好了,又因家境貧寒,實在無法失去這份營生。金夫人為人慈善,卻也不能白養着閑人,正巧嬰甯打算找幾個女工做學徒,便介紹兩邊商量了一下,希望她将兩個繡娘帶回去,在醫館裡做工試試看。
實際上嬰甯還沒有和老丁頭說過這件事,想着要他這個老頑固妥協還得費一番功夫,便打算暫時先讓她們做些清掃賣貨,輕松的活計,至少不至于餓死在家中。
傍晚時分,嬰甯和孫家人道了别,便踏上了回程的路途。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裡。望着城牆上連片翻卷的彩雲,嬰甯心情大好,不禁加快了馬步,感受晚春微涼的風在耳旁呼嘯。
就和孫小姐一樣,她也有個日進鬥金、富甲一方的美夢。
……
“不可能,老子不同意!”
老丁頭果然吹胡子瞪眼的,一雙枯瘦的手将餐桌拍得震天響:“當初咱們約好的,你治好我兒子,我收你為徒,什麼時候說過還要教其他人?!”
其實他已額外多教了一個小泥鳅,隻不過那也有他自己空巢孤寂,上趕着把人家當孫女的緣由:“絕對不成,老子說了,家傳絕學傳男不傳女,你又給我整幾個丫頭片子回來是什麼意思?”
“你都教了我了,我再教給别人不是一樣的嗎?”嬰甯納悶道,“老頭兒怎麼不識好歹呢,讓你教她們,将來自然是多了好幾個徒兒來孝敬你;若成了我的徒兒,你還能撈着好處?”
老丁将筷子一摔,撸起袖子就要來捶她。畢竟老頭兒是能一手一個石鎖的力氣,王子服連忙撲上去攔:“丁師傅,息怒,息怒!”
可誰知嬰甯就和不嫌事大似的,還端坐在原地往嘴裡刨面條:“再說了,你不是一個人在村兒裡閑得慌嗎,我好心給你找點事做,還成了罪過了。”
老丁頭簡直要氣得昏死過去,指着嬰甯的鼻子大罵:“孽徒!我就不該收你這個禍害!早知道我當初就叫我兒子自生自滅,他死了我也一頭撞死,好過被你這個小崽子爬到頭上來拉屎……”
母親狠狠敲了幾下碗邊:“吃飯呢。”
小泥鳅歎了口氣,将剩的半碗面條倒進泔水桶。
兩人大吵一架,鬧到差點動手,左鄰右舍都好奇地探頭來瞧熱鬧。老丁頭終究是老了,一屁股坐在階上喘氣,有氣無力地擺手:“……算了,我就當沒你這個徒弟,從此你我恩斷義絕,再也别跟人家說我是你師父。”
“何至于此呀。”嬰甯狗腿地湊上來,給老丁捶了捶肩,笑嘻嘻道,“時代變了,師父大人。你看你,幹的也是行善積德的行當,怎麼就不能把你那頭腦翻新一下,再給自己積點德?”
老丁頭懶得再和她掰扯,将她的手掃開:“狗……狗屁。你這套拿去唬我兒子還差不多,對我沒用。”
“兒子?”嬰甯一愣,終于福至心靈,一拍大腿,“是呀,兒子!小丁有多久沒給您來信了?過年也沒回來吧?這事兒鬧的——您放心,八月裡又要鄉考了,這次我哥哥一定考中,然後叫他帶你上京去找兒子,好不好?”
王子服:“我?我嗎?!”
聽了這話,老丁頭果然沒再說什麼,隻是略顯煩躁地轉了個邊兒,留給她一個決絕的後背。
“師父……”嬰甯拽着老頭兒衣角,掐着嗓子蕩漾道。
老丁頭隻覺頭皮發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險些将剛吃的晚飯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