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嬰甯定在原地發愣,王子服也多少找回了理智。他用力搓了搓臉,悶聲道:“其實你知道,她也許是願意留下的。”
嬰甯沒說話,他又自言自語了起來:“你也算得上半個商戶,再打點過縣尊大人,就能辦好路引。我們可以一起走。”
扯了半天,又回到了原點。嬰甯輕歎一聲,扶着膝蓋站起來。
她望着王子服的雙眼,神色如古井無波:“還有一件事,我也是剛剛才想起。”
“什麼?”王子服隻覺得疲憊極了,下意識便去牽她的手。
“你終于考中了舉人,我高興壞了,直到今晚前都還在高興。”誰知嬰甯将手抽了回來,依舊是淡淡地問道,“你呢?沐春生意那麼好,你有為我開心過嗎?”
王子服像是沒聽明白,站起來又向她身邊湊近了些許:“這是什麼話?”
“你有為我做到的事而驕傲過嗎?”嬰甯重複,“就像我對你那樣。”
兩人對峙了半晌,王子服仍舊懵懂。對于他來說,這個問題就和“明早吃什麼”一樣,出現得莫名而毫無意義。
嬰甯忽然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睡吧。”她直接吹熄了燈火,徑直鑽進被窩裡,不再理會王子服的任何詢問。
王子服試圖再将油燈點亮,可燭芯燒得太短,隻燃了幾息的工夫便自行滅了下去。他無計可施,隻得跟着躺下來,從身後抱緊嬰甯。感受到對方一動不動,并沒有推開自己,王子服這才稍顯安心,勉強合上雙眼。
已經入冬了。
……
次日一早,母親将所有人拽起來,催着大家一道上定林寺去還願。
時間過去這麼久,王子服幾乎忘了這一茬。雖然對于佛祖在此事之中發揮的作用保留意見,他還是好脾氣地跟着出了門。
嬰甯看起來并無異常,就好像前一晚的争吵從未發生。她甚至主動将家人送到了浮來山下,一路上有說有笑。王子服默默觀察她的神色,怕她暗地裡憋個什麼大主意。
誰知一路到了定林寺腳下,嬰甯依舊神色如常。她将小泥鳅招過來,往她腰間的小兜裡悄悄塞了些香火錢。
“我看這地方還算靈驗,有點說法。”嬰甯見她一臉不解,便蹲下來貼在她耳邊道,“你再去用心地拜一拜,就求進京時一路平安。”
小泥鳅沉默片刻,忽然問道:“為什麼是我拜,我也要一道去京裡嗎?”
嬰甯臉色一窘:“怎、怎麼,你不想去嗎?”
“你去我就去。”小泥鳅立刻道,“你要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嬰甯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能随手拍拍她腦袋。
待三人上了山,她便将闆車解下來推到樹下,從兜裡掏出個溫熱的肉餅來邊吃邊等。擡頭往定林寺望去,銀杏正值季節,金燦燦刷拉拉地從寺牆上方潑灑而出,沖她打了個招呼。
她心裡壓着事情,也沒那個閑情逸緻。誰知還沒等她慢吞吞地啃完一個餅子,就見小泥鳅又慌慌張張地跑下來,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廟裡去。
“幹什麼幹什麼?!”嬰甯險些沒反應過來,連忙穩住身形,“别跟我開玩笑啊,你想看我被撥皮抽筋打回原形是不是?”
小泥鳅急得小臉通紅,引來路人側目也顧不得害羞,大聲道:“快和我上山,有個師父要見你!”
見我?
我欸。
嬰甯愣住了,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山上的寺門:“搞錯了吧,我是狐妖,妖怪,記得不?”
“找的就是你。”小泥鳅見她不信,隻得又丢下一響鞭炮,“方丈不僅知道你是狐妖,還說此去京城必有兇險,許有人命關天的大事!”
……
嬰甯兩腳像是紮進了地裡,胳膊都快被小泥鳅拉斷,也不舍得再向前一步。
“你說真的嗎,别逗我。”她感受到佛寺裡隐隐約約往外散的那股子正氣,隻覺得頭發都豎了起來,渾身上下抓心撓肺的難受。
小泥鳅懶得再和她掰扯,隻能用盡全身力氣将她往寺裡扯。
嬰甯擡頭望向那塊金光四射的牌匾,再看看銀杏,一咬牙,終于還是擡腳跨過山門。
刹那間,一種酥酥麻麻、十分不妙的感覺從她面門直蔓延至腳底,嬰甯雙腿發軟,險些跪在當場。她轉身就要跑,心說該不是秃驢為了逮她故意裝神弄鬼,才施計騙她自投羅網。
不想小泥鳅“哎”了一聲,相當機靈地絆了她一下。嬰甯這下真是結結實實地雙膝跪地,心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