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鳅繞到她面前,兩手叉腰,眼神帶着譴責。
“小沒良心的。”嬰甯也面無表情,揉揉膝蓋站起身來,“你就跟着外人坑我吧。”
“——阿彌陀佛。”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嬰甯後腦勺一炸,轉身間就将小泥鳅攔在了身後。
定睛一看,是個長眉毛細眼睛,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老和尚不知何時已逼近了她身後三步開外,單手立掌,另一手挂着佛珠。王子服和母親匆匆忙忙地追上來,站在和尚身後。
嬰甯絲毫不敢懈怠,暗中使體内法力流轉,倒還好使。于是她有些陰狠地眯起眼道:“用我家人将我騙到你的地盤,卑鄙。”
母親見她這個态度,連忙合掌拜了拜,嘴裡不住念着“佛祖寬宥”。
“阿彌陀佛,”那老僧卻絲毫不惱,笑眯眯地道,“誤會誤會。一切衆生悉有佛性,無關妖人。魯公莒子曾于此樹下結盟修好,施主與貧僧又如何不能共處呢?”
嬰甯叫他說得雲裡霧裡,也不好意思坦白自己聽不懂,便梗着脖子道:“有屁……有話就放,叫我來有什麼企圖?”
老僧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行人被請入禅房。嬰甯十分警惕地左顧右盼,生怕十幾個羅漢從天而降,用禅杖砸她的腦袋。
老僧将掃灑的小沙彌屏退,這才慢悠悠地道:“老衲修行四十餘載,還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一家人。”
他先後望向嬰甯、小泥鳅和王子服,挨個兒評論:“人妖之子、天生慧目,還有一個……應死而未死。”
王子服聽了,立時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果不其然,嬰甯和他對了個眼神,便狐疑道:“什麼死不死的,這是你們佛門清修之人該說的話嗎?”
老僧失笑:“老衲失言,還請女施主不要怪罪。”
“請問方丈,何為‘将死而未死’?”王子服連忙合掌追問,“不瞞長老,先前的确曾有前輩說晚生體質陰寒,容易招來……不好的東西。”
他真是怕極了,又不安地望了嬰甯一眼,卻發現她的神色變得有些一言難盡。老僧搖搖頭,又念了一聲佛号。
“老衲說過,一切衆生皆有佛性,蛇蟲虎豹也不例外。靈鬼妖魔也與人相同,并無高低之分。”老僧沖王子服微微颔首,“但王施主的确天生有靈,常常招緻殺身之禍,也算情有可原。”
王子服正努力消化對方神神叨叨的說話風格,就聽嬰甯忽然冷笑一聲,出言譏諷:“真有意思。若真信衆生平等,為何又有六道之分?别想诓我,我知道你們将人道算作善道,畜生道卻屬惡道,造業、惡行會叫人來生堕入畜生道。可笑,若成佛成魔亦無高低之分,你等在此修行又是為了什麼?”
“娘子!”王子服隻覺心髒好像被這兩人來來回回當球踢着玩,連忙抓住嬰甯的手,阻止她再發狂悖之言。
嬰甯卻越說越來勁,甩開他便起身逼近那老僧,居高臨下道:“說得那麼高尚,那你也來做妖啊?”
“施主誤解了。”老僧依舊是笑眯眯的,半點不見被冒犯的惱怒,“人畜輪回流轉并非懲罰,隻不過業力自然而緻。”
禅室靜默了片刻,嬰甯正想反駁,卻聽房梁的一角忽然響起幾聲弱弱的鳥叫。幾人擡頭一翹,竟是一窩燕子。
“有隻家燕因受傷而無法南遷,暫時在老衲房中養傷。”老僧解釋道,“這就是‘業’。而施主生為狐身,若遵循執欲将其吞食,也是造‘業’。人生在世,舉手投足都在造業,不同的業力回報不同的來生。這才是六道輪回。”
什麼有的沒的。嬰甯擺擺手,似乎要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道理從耳邊扇飛:“吓唬人罷了。順着你的就成佛,逆着來的下地獄,還說衆生平等。”
“選擇而已。”老僧雙手合十,語氣溫和,“施主不也一心向善,想要位列仙班嗎?”
嬰甯愣了愣,竟有種被看透私心的羞恥感。見她終于坐回去别開臉不說話了,老僧這才“嘿嘿”一笑,進入了正題:“說來慚愧,老衲曾受一舊友之托,若有應死而未死之人進入寺中,便破戒再救他一回。”
王子服心下一凜,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晚生嗎。”
老僧并未正面回答,隻是将佛祖掏出來撥了撥:“阿彌陀佛。”
母親聽了這話,隻覺氣血上湧,險些暈在當場。想來這兩年王子服身上的确災禍不斷,好在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她連忙沖着老僧拜了拜,追問化解的辦法。
“說難也不難。”老僧悠悠道,“王施主肉身應死,命數卻未盡,有化險為夷的功德。施主不妨回憶,先前幾次死裡逃生,又是什麼因果呢?”
“我……”王子服思緒一片混亂,想着想着,視線便又轉回了嬰甯身上。
“看我幹嘛。”嬰甯方才吃了癟,心情不佳,方才察覺到他的視線便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王子服雙手合十,“多虧了娘子數次救我于水火之中。”
嬰甯冷哼一聲,跷起腿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