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化解，無需他法，順其自然即可。”老僧說着，竟沖王子服眨了眨眼。

王子服有些呆呆的：“‘順其自然’？我不是會死嗎？”

“方丈的意思是就像往常那樣，乖乖待在你妹妹身邊就沒事了。”母親恨鐵不成鋼，連忙道謝，“多謝方丈指點。信女一定多多地奉上香火，待犬子平安抵京，再回來還願……”

老僧颔首，表示不必。

嬰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逐漸明白了過來：“……什麼意思，鬧這麼一出，就為了忽悠我跟他去京城？”

王子服對天發誓：“佛祖在上，我真的沒有！”

“施主稍安勿躁。”老僧站起身，邀請嬰甯去外面轉一轉，“可否與老衲一同去見見那位老友？”

見嬰甯仍一臉狐疑，老僧笑了笑：“待見過她，施主的疑慮或許便能煙消雲散了。”

……

香客來來去去，被煙火嗆了眼睛也不惱，反倒當成佛陀庇佑的烙印。樹影随着日頭在地面搖來蕩去，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頭。

嬰甯彎腰避過一陣迎面撲過來的香灰，有些不耐煩：“到了沒啊，我什麼時候能下山？”

“施主稍安勿躁。”方丈遞給她一把香，見她把香火當蘆葦甩着玩，終于歎了口氣，“其實方才施主所說，也并無道理。我等修行者也不過由文字、言語修習佛法，有時也許失其真意。若施主多加修行，便可領悟更多言所不及的義理。”

“免了，我很忙。”嬰甯面無表情。

說話間，兩人便來到了院中銀杏樹腳下。

方丈口裡不知誦了什麼，接過嬰甯手中的香火在香爐前點燃：“施主是浮來山生人吧。不知施主可否聽過‘七摟八拃’的傳聞？”

這倒是聽說過。嬰甯記得那是發生在前朝還是更早時候的故事，說是一個趕考的書生路過銀杏，在樹下避雨。因此樹實在巨大，書生便突發奇想，用自己雙臂環抱的距離開始丈量樹幹粗細。誰知抱了一圈回到原點時，竟發現那裡站着一個同樣前來避雨的少婦。因避諱男女大方，書生便又量了八拃，一直量到少婦的身邊。所以銀杏樹的樹幹有多粗的？便是“七樓八拃一媳婦”。

“那書生離開後，将此事作為一樁風流的轶聞四處散播。”煙霧缭繞，嬰甯被嗆得咳個不止，方丈卻面不改色，“其實事實并不盡如書生所說，那也并不是什麼躲雨的少婦。此樹伫立于此已有數千年，後來口吐人言，再後來便可化成人形，未入涅槃便由無情修成有情，乃至入道近神，實在令人驚異。”

嬰甯忽然笑了兩聲：“和你們的說法不一樣，是吧？”

方丈也笑道：“所以貧僧才說，佛經或許也有言不達意的時候。”

“那書生看見的婦人，其實正是幾百年前方才化出人形的銀杏樹。彼時她還不知自己已經化形，隻站在遠處，一動不動，也不發一言。”

可這樣大雨的夜裡，怎會有個婦人憑空出現在寺中呢？若不是夜裡出來偷人，想必便是來索命的精怪了。更何況那婦人面上毫無生氣，問她話也不見回答，全然不似活人。書生吓壞了，顧不得再量，抄起地上的箱箧便向婦人丢去。

誰知箱箧砸在婦人身上，就好像撞上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四分五裂。那婦人倒是晃都沒晃一下，視線懵懂而空洞地掃視過來——

“鬼啊！！！！！”書生顧不得撿起箱箧，魂飛魄散地落荒而逃。

嬰甯皺了皺鼻子：“原來是這樣。他怕丢面子，才不說遇見了山精野怪嗎。”

“或許吧。”恰好一片金燦燦的銀杏葉落在方丈肩上，方丈便将其拾起來遞給嬰甯，“人言隻是近似真相，永遠不是真的真相。”

衆生的視覺、觸覺、聽覺、感覺都是最為珍貴的天賦，文字和語言隻能描摹它們的輪廓，卻無法還原其全貌。

嬰甯想起銀杏曾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也乖乖地合掌颔首，心道：這位姐姐，上次多謝你了。

葉片随風“沙沙”地輕響，好似回答。

“你說的老友就是她吧。”嬰甯望向方丈，終于收斂了敵意，“之于佛法，我們不都是邪魔外道嗎？”

“若修行佛法隻為自身入道、鏟除異己，又何嘗不是落入貪執呢。”

嬰甯搓搓葉柄，葉片跳舞似地打着轉兒。她似乎有些懂了，試圖深想，又還是不懂。

“真不是我哥哥雇你演這一出的？”嬰甯最後确認道，“你發誓，出家人不打诳語。”

“阿彌陀佛。”方丈老神在在地答道，“王施主命裡還有一劫，此劫過後，永世平安。”

……

“怎麼樣，你們聊什麼了？”王子服見嬰甯一個人回來，有些緊張地迎上去，“方丈怎麼說？我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