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甯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擡腳就走,淡淡道:“能怎麼辦,隻能讓你死了。”
王子服:“?”
嬰甯略過他,問母親:“去京裡一趟要多長時間?”
“長則半月,短不過八九天吧。”母親想了想,“若多帶些東西,路上還要休整,恐怕就慢了。”
牆角的小燕子大概是餓了,又叽叽喳喳地叫起來。嬰甯望着門外逃命一般翻卷移動的雲層,良久才歎了口氣。
“走吧。我送他去京裡,待平安抵達了再回來。”
嬰甯答應得勉強,但想到傳說裡京城的那些紙醉金迷,過不了幾日也将自己哄好了。除了沐春、馬場的事之外,母親也需要安排,雖然她再三表示少了一屋子拖油瓶,自己一個人樂得享清福,嬰甯還是雇了個女孩子到家裡,幫忙照顧飲食起居。
白日收拾行裝,夜裡兩人便忙着數錢。原本嬰甯想着這回拿了不少禮金,欠孫小姐的錢也能一舉還清,可如今計劃有變,恐怕還得再拖上一段時日。她越數心裡越沒底,不禁感歎:“原先我還想着家裡有錢沒處花,再過個兩三年也能賺個三兩進的大院子住,現在倒怕不夠了。說好的讀書能發大财呢?”
王子服一時語塞:“……讀書考學是為了光耀門楣,報銷朝廷。怎麼能是為财呢?”
“‘光耀門楣’,不還得要發财麼。”嬰甯連眼皮都沒掀一下,“聽說若進士及第選了官,一月的俸祿便能抵常人整年的花銷,若是趙公義他們那樣的,恐怕更有得賺吧。難怪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王子服默默道:“也賺不了那麼多……”
話雖如此,若隻按照兩三個月的備考時間計算也還算綽綽有餘。兩京十三道自有同鄉官商在京城設會館抱團取暖,專供趕考的舉子借住,倒免去了租屋的花銷。憑借嬰甯在浮青幫的那點面子,也足夠人家記挂着他,多照顧一二了。
臨行之前,嬰甯還抽空回了一趟白梅村。
這裡還有另一樁叫她挂心的大事,沒辦法叫别人代勞。
“有段日子沒來了,對不住啊。”嬰甯靠着棵顫顫巍巍的小樹坐下來,仰着臉不知對誰說話,“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沒法來照顧你們。”
遍地腐朽的殘碑不發一言,孤零零地伫立。
她安頓好新多出來的幾具屍身,又所有墳茔重新修理一番。天冷了,即便她不在,也會有厚重的白雪幫忙掩埋那些無人照管的姑娘,實屬萬幸。嬰甯忙活完,照例将鋤頭捆在樹上,沖琵琶仙點了點頭:“走了,等春天再見。”
……
鵝毛飛雪落地的那天,終于到了出發的時候。
母親不習慣使喚女工,自己坐在院子裡趕制一雙夾棉的襪子。老丁頭早已等不及要出發,急吼吼地催促道:“就這麼一雙襪子,能凍死你兒子不成?走了。”
“凍不死他就能急死你?”母親手下針線翻飛,還能騰出嘴來刺他,“你不操心你兒子,有本事别跟着去啊。”
老丁嘴毒的功力低人一等,自認說不過她,便坐在門檻上不住地抖腳。
縣衙派來趕車的役卒目不斜視,心裡卻暗暗地瞧不起。還以為護送解元是多有排面的肥差,誰能想到是這麼粗俗的一家人,拖家帶口的沒規矩。
而他們要護送的解元老爺還尚未露面,此時仍跪在屋裡,對着父親的牌位莊重無比地叩首。
“父親,我走了。”
王子服起身時,心裡的忐忑不安已消散了七分。他平靜地望着那塊沉重肅穆的木闆,隻覺恍若隔世。
自從搬到縣城裡來,他已經許久未曾和父親說過話了。
實際上他喪父時年紀還太小,比起活生生的人,父親更像是一個沒有聲音、面目的守護神,信則有,不信則無。
王子服默默地跪了許久,直到嬰甯來催他出發。
解元的高車隻許本人乘坐,其餘人則擠在後邊一輛樸素的小車上。嬰甯掀起車簾,望着母親的身影越縮越小,直到轉過一個彎,徹底看不見了。
行過鬧市,行過沐春,最後是被雪片擦洗幹淨的城門。嬰甯探頭看了許久,心裡亂七八糟,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天空慘白,山頭也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邊際。
車輪吱呀作響。嬰甯終于放下簾子坐回去,長出一口氣。
不知山的那一邊會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