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人到了。”
見随侍來報,劉應節擱下筆,饒有興緻地問道:“你見過了?是怎樣的一對夫婦?”
“很年輕,看着沒什麼城府。”随侍斟酌了下字眼,“舉人老爺倒是謙遜得體,俊秀得很,隻是他那夫人……”
總瞪着眼睛東張西望的,總覺得不是什麼善茬。
劉應節笑笑,換了衣袍,這才不緊不慢地往前廳而去。
果不其然,廳上坐着一對十分養眼的少年夫妻,除卻衣着樸素了些,并不似從偏僻之地而來。那女子往丈夫的方向斜着身子,男子則規規矩矩地正襟危坐,兩人正悉悉簌簌說些什麼。劉應節背着手從屏風後走出來,笑道:“王案首不必拘禮——怎麼還沒有奉茶?”
聞言,方才走到門外的侍女腳下一絆,手中茶水險些潑出來。
王子服見到這張陌生的臉更是無措,連忙起身行禮:“學生王子服,攜眷拜見大人。”
他不敢直視對方,嬰甯卻立時便看出劉應節盯着的不是王子服,而是自己。于是她也跟着站起身,學着王子服的動作作揖。
劉應節對上她從手臂之下偷偷摸摸打量自己的眼神,一時失笑:“本官說了,不必拘禮。本官是萊州濰縣生人,今日與王案守不過同鄉叙話罷了。”
濰縣?
王子服還沒反應過來,嬰甯卻已經迅速回憶起了去年發生的那件事——是那個安排平民上書請命,抗議馬役均攤的什麼什麼禦史劉大人!
“去年本官曾許諾,上書為你請一個入監讀書的機會。”劉應節坐下來,示意兩人一同入座,“沒想到今年王才子便中了解元,可見真才實學,是本官多此一舉了。”
王子服惶恐得恨不得給他磕頭謝罪:“學生僥幸受此殊榮,都要仰仗大人的賞識,怎敢……”
劉應節哈哈大笑,打斷了他:“怕什麼,說笑罷了。聽說子服你年少家貧,能有今日着實不易,本官能結識這樣的少年英才,也是幸事一樁啊。”
嬰甯在一旁看着二人你侬我侬欲拒還迎地相互恭維,很快便覺得無聊了。這劉大人官兒肯定不小,做什麼要費工夫找他們這種無權無勢的小喽啰來閑聊?正想着,便聽劉應節話鋒一轉,忽然提到了自己。
“說起來,馬役的事,還要多虧夫人深明大義,在按察司揭破了西府的鬼蜮手段。”劉應節撫掌道,“此事于東三府,乃至于朝廷都是大功一件,身為婦人卻有如此聰敏膽識,屬實可敬。”
意思是婦人都該是愚鈍不堪的軟腳蝦呗?嬰甯在心底冷笑,臉也不易察覺地垮了下來:“或許是大人事忙,沒見過多少婦人。我認識的女子皆是如此,所以沒什麼值得誇耀。”
她如此不識擡舉,王子服心裡拔涼拔涼,卻竟然毫不意外:“……内子的意思是,山東的地氣養人。”
劉應節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下自己的面子,有些尴尬地理理衣袍,這才接着道:“罷了。今日叫你們來,是有幾件事要交代。”
其一,還是學業的事。雖說每屆鄉試舉子都有舉監的機會,但近年國子監的名數卻往往被直隸、江南的學子乃至捐監生擠占,如山東等地的舉子往往要候缺數年才能入監。有了劉應節的關照,王子服若今科不中,也能直接進入國子監聽學。
“還有,我記得你妻子是獸醫出身,因着這層身份才破了案。”劉應節說到這裡,聲音壓低了些,“你自己應當有數,但本官還得提醒你一句,原先馬役的事動靜不小,待你進了京,總有人知道她是做什麼的。依我的意思,屆時寫幾篇文章出去,就說她在衛所診治軍馬,立了功勞。”
這的确是個不小的隐患。王子服先前上報三代腳色,便将嬰甯的身份模糊為“世代行醫”,有關舅家生意的事也必須隐去,不能言明。王子服連忙道:“大人考量如此周到,學生慚愧。”
劉應節擺擺手:“這都是細枝末節。隻是最後這件事要緊——你們往通州去,是要走水路還是陸路?”
“陸路。”王子服看看嬰甯,露出個有些羞慚的神情,“學生知道赴試應從速,原本是乘漕船的。奈何内子暈眩得厲害,現下是打算找官驿借車,沿河岸上行。”
劉應節聞言歎了口氣:“不用找了。本官給你找船,走水路吧。”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嬰甯警惕道:“……是坐了不吐的那種船嗎?”
“放心吧,北運河十月裡便禁漕了,隻有官府的大舫能過,比漕船好太多了。”劉應節忽然皺起了眉,難掩心中苦惱,“或許是因為劫船的盜匪也往陸上去了,近來有不少赴試的舉子遇害,往年都沒有這樣亂過。”
王子服大驚:“豈有此理!天子腳下,他們竟敢……”
嬰甯卻不怕,反倒有些興奮地想,即便碰上強盜也不怕。說不定她還能将賊人一舉擒拿,又是大功一件,能拿朝廷的賞錢呢。
“此事就這麼定了。後日有一艘大船靠岸,船上都是軍士,再安全不過。”劉應節說完,又叫人包了兩塊徽墨、幾本藏書來贈予王子服,“進京後直奔山東會館,本官已打好了招呼。你就安心備考,若非必要……切莫再四處走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