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船嗎?”
嬰甯轉向王子服,滿面迷茫地問。
“……是船吧。”王子服也吓得不清,擡起頭,再擡高一些——望不到頂。
一陣寒風吹過,幾人不約而同地拽緊外衣,顯得更加寒酸了。
面前是一隻——一艘——一座高大巍峨似山嶽的宮殿。至少三層的金碧樓閣、森嚴肅穆的披甲軍士,若不是看見那些比城牆還高的帆桅,任誰也不會相信這竟然是艘巨艦。
老丁頭忽然将鞋子脫下來,搓搓腳底闆的灰土,不知罵了句什麼:“……老子真是活到頭了。”
小泥鳅拉着嬰甯默默向後退,像是怕船會倒下來似的。
連一旁裝貨的船工都一改往日喧嘩,閉上嘴老實本分地低頭運貨。王子服這時才回過神,連忙轉向劉應節的随侍:“學生隻是一介舉子,這樣恐怕太過奢靡了。”
“待會兒還有幾位舉人老爺也會上船,王案首安心便是。”那随侍很是客氣,“多事之秋行特殊之法,大人已知會過京裡了,諸位才子的安全為上。”
王子服實在覺得心虛,卻也隻能拱手道:“如此大恩,學生實在無以為報。”
“案首過謙了。小的還是囑咐一句——這船上運的都是貢品,少不了有朝廷大員護送。案首上船後自有人會安排,隻是不要四處走動,免得對上青刺軍那些人,有理說不清的。”随侍笑笑,嬰甯卻注意到他不着痕迹地瞟了自己一眼。
王子服雖不知“青刺軍”為何物,也想到大緻是護衛貢品的武人。他于是向随侍深深一拜,便帶着一行人眼觀鼻鼻觀心地跟上了登船的隊伍。
……
和王子服一道登船的舉子們都被安排在了同一間船艙。這艙内的空間實在大得叫人咋舌,除好幾間卧房之外,甚至還有數尺見方的廳堂。一行人将行裝搬進了屋,這才忍不住從房門裡探出頭來,仰望廳裡華麗非凡的藻井。
諒嬰甯如何不知天高地厚,也屬實是沒見過如此颠覆的景象,不自覺扯緊了王子服的衣袖。王子服心中不住地默念“君子不重則不威重重重重莊重一點”,面上倒是沒顯出波瀾,硬生生地垂下眼簾,手指在袖中用力掐着肉。
“這麼高的屋子,真是人能造出來的?”嬰甯喃喃道,“這得花多少錢啊。”
王子服還沒來得及捂她最,便聽身後有人嗤笑道:“這算什麼。京師教坊司、長堤十六樓可把這比到泥裡去了。連最尋常的寶船都沒見過,究竟是哪塊土裡爬出來的……”
鄉巴佬。
對方的話未竟,王子服卻已将嬰甯攔在身後,闆起了臉:“在下無意争執,也請年兄慎言。”
對方是個身量纖纖的矮個子,派頭倒是不小。見他将嬰甯死死按在後邊,那人便露出個有些古怪的笑意:“不過戲言罷了。在下又不是那等地痞流氓,便是新婚燕爾,也不必如此緊張吧?”
唉。王子服隻覺背後一涼,心裡便緊接着歎氣——這位兄台,我不是緊張她,我是在緊張你啊!
“還說什麼‘千軍萬馬獨木橋’,原來竟是騙人的。”果不其然,嬰甯将他的手一拍,抱着胳膊便上前開罵,“就你這樣的,也能考中舉人?”
那人立刻怒了:“男人說話有你什麼事兒?哪裡來的鄉下婆娘,懂不懂規——啊,放手,啊啊啊啊啊!”
他拿手指着嬰甯,嬰甯便順勢掰過去:“想跟我男人講話?老娘兩口唾沫星子就夠你飛了,道歉!”
這書生一看就是有些家事的,随行的好幾個漢子見狀,連忙上前來扒嬰甯的手。誰承想這陌生女子五指如鋼鐵般有力,掰得書生慘叫連連,最終求饒道:“放放放放放手!我錯了,對不住行了吧?!”
“這麼沒骨氣啊,是真心的嗎?”
“真心的真心的!”那書生倒是識相,連忙道,“這不開玩笑呢嗎,君子動口不動手啊啊啊啊啊!”
“哼。”嬰甯一把推開他,“還挺能屈能伸的嘛,剛才說我什麼?”
“女俠,祖宗!”書生揉着手,心有餘悸地退開數步遠,“算了算了,就當小爺倒黴。走!”
一行人這才灰溜溜地躲回卧房。
王子服長歎一聲:“娘子……咱們就要進京了,可不似家裡那樣無拘無束。我知道你受不得委屈,可若再遇上這樣的事,還是不要硬碰硬了。”
嬰甯翻了個白眼:“跟我硬,我比他更硬!我看誰有本事欺負我。”
“……”王子服一時啞然,半晌才絕望地指指自己,“你是不好欺負,但我不要太好欺負。”
嬰甯看看他,忍不住笑道:“行了。你有多好欺負,世上沒人比我更明白了。”
王子服紅着臉,手從她袖口探進去,十指相扣。
不過經此一遭,嬰甯也學會了假模假式地裝樣子。他們畢竟是窮出身的,沒見過什麼世面,就連往日在孫宅的那股子驚豔如今也不算什麼了。若總将驚詫挂在面上,總歸是留人笑柄。
過了兩三個日夜,嬰甯果然沒再覺得暈眩,隻是身上爽利了,心裡便耐不住煩悶,總想要往外跑。
她将床邊的窗扇推開,正好便有個巡邏的披甲士路過。王子服連忙撲上去關窗,驚出一身汗。
“幹嘛,”嬰甯用手不住地扇風,有些不滿,“我透透氣還不行嗎?”
王子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貼在窗上聽見那披甲士走遠,這才松了口氣道:“忍忍吧,過上兩日也就到了。你把爐火弄一弄,别燒那麼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