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象發出暴怒的長鳴,瘋狂地甩動頭顱。嬰甯來不及再次穩住身形,終于是被結結實實地甩飛出去!
糟了!嬰甯腦中一片空白,刹那間能想起的隻有那些軍士手中泛着冷光的長刺。若是有人恰好立着槍,恐怕她今日要被紮成個肉串,香噴噴。
她感覺到自己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轉了一圈,終于臉朝前、炮彈似的向人群沖去。
眨眼的工夫,她隻看見誰的手迎面試圖接住自己,緊接着是一副帶着驚詫、即便在燈火下也顯得相當清晰的眉眼——
咣!
嬰甯隻覺眼冒金星,渾身像被打斷了骨頭似的痛。
“鄢将軍!”“将軍你沒事吧!”“有刺客!”
一旁持長刺的軍士立刻圍上來,嬰甯揉揉腦袋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正砸在了那為首的人身上,幹草、碎屑飛了滿地。
那人被她直直撞倒在地,想必是被階梯硌得不輕。嬰甯連忙從對方身上爬起來,也不敢貿然挪動,關切道:“沒沒沒沒事吧?還能說話嗎?背上痛不痛?”
對方手上還緊緊握着槍,一身和尋常軍士不同的裝束;濃黑的長眉緊緊擰着,半晌才發出一聲克制的痛吟。嬰甯看見他疏朗俊秀的五官和骨感的輪廓,一時間竟有些走神——聽人叫他将軍,想必是個男的。可這張臉看起來着實雌雄莫辨,聲音聽起來也……
那少年将軍簡單示意,一旁的甲士立刻七手八腳地将其扶起。嬰甯心虛地喊道:“小心些,慢點扶。”
巨象還在身後嘶吼,嬰甯也無暇顧及這人究竟是男是女,轉身活絡了下筋骨,便躍躍欲試地要再去爬象背。
“生面孔。”她忽然感到什麼冰涼的東西貼上皮膚,一回頭,那人手中的長刺已穩穩懸停在自己頸側。
“燕将軍”目光冷冽,聲音裡絲毫不見慌亂:“你不是馴象所的人。”
什麼馴象所,你們還有馴象的所?!
嬰甯無奈地展示出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我就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夫,咱們能先緊着要命的來不?”
……
“……喂。”
嬰甯被捆牢了丢在階上,眼看着河水一點點漫過腳背:“别開這種玩笑呀,兄弟。”
一個軍士呵斥道:“亂叫什麼,閉嘴!”
嬰甯果真閉了嘴。她盯着下邊幾個士兵不知操作了什麼機關,水位終于在自己腳踝的位置停了下來。人都在高處,象則已被冷水漫過了頭頂,高舉着長鼻艱難呼吸。
看起來蠻可憐的。
“你們要淹死它嗎,”無論象的身體裡是不是住着人魂,嬰甯總歸都是看不下去,“再說船裡進了水,不得沉了?”
“這裡有十數道同樣大的底艙,即便是淹上三五道也無妨。”那将軍也從冰冷的水中浮上來,接過下屬遞來的外袍緊緊裹好,嗤笑道,“有空操心它,不如再盤盤你自己的說法。”
嬰甯有些洩氣:“說了多少遍了,我真就是路過啊。”
“聽說劉應節劉大人塞了幾個酸秀才上船,錢大人準了,卻沒人和我商量過。”“燕将軍”在她面前蹲下來,饒有興緻地挑眉,“想必也是知道我厭惡書蠹,才不敢如實相告吧。”
“是舉人,不是秀才。”嬰甯小聲地提醒。
“燕将軍”見她忍氣吞聲,竟然笑了一下:“你說你是山東按察使一力保舉的名醫、鄉試解元的老婆,可有什麼憑據嗎?”
有門兒!嬰甯掙紮了兩下,嬉皮笑臉地套近乎:“這話說的,将軍跟我去前艙,一問便知。”
“燕将軍”卻不吃她這套,方才的笑意不過轉瞬即逝,反手便撩起一捧摻着冰碴子的水潑在她臉上:“倉底的耗子,老老實實躲着便是。你擅闖重地,究竟是何居心?”
說了半天,還是繞回來了。嬰甯簡直無話可說,歪着腦袋琢磨了一會兒,隻能破罐破摔道:“那你斬了我吧!就這麼恩将仇報濫殺無辜,把你們的救命恩人斬了吧!”
“照你這麼說,我斬了你,還得去前艙斬了你那位夫婿,以絕後患才行。”燈火被水淹了大半,“燕将軍”似笑非笑,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十分陰鸷,“畢竟我可不知有什麼舉子上船,不如一概算作水賊,殺光了事。”
聞言,嬰甯終于收斂了那副無所謂的态度,兩眼直勾勾望向對方。
“……你若來真的,就别怪我也和你來真的。”嬰甯向前俯身,鼻尖幾乎和“燕将軍”貼在一起。她認真起來倒是相當像那麼回事,一旁軍士如臨大敵,槍尖立刻便逼了上來。
燕将軍絲毫不見動容,雙眼如深潭般平靜:“我倒是很好奇,你想怎麼跟我來真的。”
兩人僵持了許久,就在嬰甯絞勁腦汁想着破局辦法的時候,“燕将軍”忽然向後一撤,淡淡道:“放了她。把前艙那幾個酸儒盯緊了,若再生事端,自行去領十記軍棍。”
嬰甯有些沒反應過來:“啊?”
那些軍士倒是訓練有序,聽令毫不拖沓,立刻便解開她身上的繩索。嬰甯望着“燕将軍”在衆人簇擁下拾階而去,許久才低下頭嘟囔道:“莫名其妙。”
她還有些記挂着冷水裡泡着的象,一回頭,卻見人家已經仰着腦袋,浮在水面上悠然地漂來漂去了。
“快走,莫要逗留。”最後兩個甲士神情嚴厲地催促,嬰甯這才悻悻跟着離去。
這山一樣的塊頭竟也能浮起來泅水,真是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