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們家将軍如今年歲幾何,身上有什麼功名啊?”
被押回前艙的路上,天色已經沉黑。嬰甯不住地碎嘴:“長得倒是秀氣,就是這脾氣——怎麼會有人脾氣比我還怪呢?”
軍士闆着臉,一言不發。她讨了半天沒趣,也隻得自顧自地四下打量。軍士手中的長槍不似尋常制式,刺刃薄而修長,和戟的樣式有些近似。那武器不知如何淬煉,即便在火把的暖色之下也泛着一股冷冽的青光。
想必這便是“青刺軍”的來曆了。嬰甯若有所思,忽聽見幾聲短促的号角聲,擡頭望去,原來是對面一艘稍小的官舫攔路,水手正吹号驅趕。
“刷”的一聲,高處飛起兩面靛藍色大旗,嬰甯眯着眼認了半天,才看出上面寫着“清道”二字。
“嚯,這麼霸道。”嬰甯撇撇嘴,忍不住轉頭又問,“得要多大的官兒才配得上這陣仗啊?啊?說話呀!”
她一路叽叽喳喳,奈何幾個大漢隻闆着臉,連眉毛都沒動過一下。嬰甯頗覺沒趣,誰知方才回到前艙,便聽見有人呵斥:“人究竟去哪兒了,說!”
嬰甯心中“咯噔”一聲——這道門進去,住的盡是那些劉應節弄上來的舉子,一個賽一個的文弱,哪來這般氣勢。她推開門一瞅,廳上竟是欲哭無淚的王子服,正被數個打手模樣的大漢團團圍住。而其餘舉子也紛紛立在卧房門前,唯唯諾諾地等着翻查搜檢。
門闆發出尖銳的響動,衆人一時都轉過臉來望向她。
“這是做什麼。”嬰甯讪讪地走出來,“找誰啊?”
王子服見她回來,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沖那打手道:“大人,這不回來了?内子暈船,方才真是去透風的。”
打手和嬰甯身後的那兩人對上視線,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憑借極其敏銳的直覺,嬰甯立即察覺到這兩方人馬之間不和諧的氣氛。她沒等軍士開口,便自行上前道:“燕将軍請我看象來着,怎麼了?”
王子服一愣:什麼看相?手相還是面相?
幸而他沒敢問出口,隻是眼睜睜看着嬰甯繞過幾人走到自己旁邊,便拽着自己打算回屋。誰知那群打手并不舍得放人,而是逼上前來,再次攔住嬰甯的去路。
“方才禮部主客司錢員外于房中遇刺,其餘舉子都在此處,隻有你一人形迹鬼祟,拿下!”幾個打手一哄而上,王子服就這麼被輕飄飄地撞開老遠。
嬰甯本欲還手,隻是想到這些都是朝廷的人,确實得罪不起,也隻能任憑對方将自己雙手反剪、捆住,再次押送出艙。
……她倒想老實待在屋裡,你們不給機會啊!
……
“嘿嘿。”嬰甯沖“燕将軍”傻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燕将軍”卻隻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便對打手斥道:“胡亂抓人充數,朝廷威信何在。還不放人。”
打手們對視過後卻并未聽令,一旁有個官吏道:“此事非同小可,若等下了船還查不出兇手,恐怕見罪于天子。将軍切勿草率行事。”
果然是大官住的寝室,比她們那屋還要奢華不少。嬰甯看夠了房裡的陳設,這才想起去看那周大人的屍體。
錢員外靜靜地靠門邊,向一側歪倒,頭上的官帽也滾落在地。他面色紅得出奇,不像死去,更像是醉倒了。
那将軍和對方僵持不下,忽然抽出腰間佩刀,上前搶過嬰甯,割斷她腕上的繩索。
“你——”官吏瞠目結舌,半天隻憋出連串的“你”字,“你你你……你妨礙我等查案,是何居心?”
“方才徐大人說過,錢員外是感受到船身震動,沖出房門時忽然離奇身亡。”“燕将軍”将嬰甯往旁邊一推,淡淡道,“震動是底艙那頭暹羅象發狂引起的,彼時這女子和我在一起。”
“這也不能……”
“燕将軍”收刀入鞘,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難不成徐主事的意思是,此事也與在下有關?”
“……不敢。”徐主事悻悻地颔首,眼神卻依舊狐疑地望向嬰甯。
嬰甯仔細聞了聞,辨認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血腥味。她正跑神,便被将軍用刀鞘拍了拍手臂。
嬰甯茫然地望過去,對方挑眉:“不是大夫嗎?看啊。”
又是我?嬰甯指指自己,語無倫次:“我……都說了我是獸醫,我不是看人的!”
話音剛落,她便被拎着衣領拽到錢員外的屍體之前。徐主事像是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在一屋子青刺軍的壓迫之下作罷了。
“看就看,看不出不能怪我啊。”嬰甯嘟囔着伏下身,先是探探脈搏,果然死了。随後她上上下下大緻摸了一遍,又将屍體的衣領、袖口翻開,都沒有找到傷口。
那血腥味又從何而來呢?
嬰甯鼻翼動了動,忽然坐在地上,抱起屍體的左腿,扒下鞋襪。
果不其然,襪底沾着塊拇指大小的血痕,錢員外的腳心正中則留有一個極細小的紅點。血液已經幹涸,斑駁地剝脫下來。嬰甯擡起頭,有些不确定:“還挺新鮮,或許是用毒針刺死的。”
她話音剛落,就見徐大人後退兩步,一臉的如臨大敵,于是隻好找補道:“但也不一定。我看他面色鮮紅,身上又沒有其他傷痕,除了中毒,有些卒中暴死的人也會這樣。”
這下衆人都有些沒了主意。那将軍抱着手臂,蹙眉道:“能查出是什麼毒嗎?”
“你叫我把他複活得了呗?”嬰甯無奈攤手,“第一,我都說了不一定是中毒;第二,我也說了我不是看人的。諸位大人,既然此事非同小可,我一個鄉下來的赤腳大夫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先撤——”
她還沒來得及爬起來開溜,佩刀便再次出鞘,逼上她咽喉。嬰甯無言道:“撤、撤、徹底地幫你研究研究,成嗎?有話好好說。”
嬰甯伸出一根食指,鬼鬼祟祟地将刀尖抵開些許。擡頭看看眼色,又得寸進尺地從刀刃之下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