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将軍”看着她,神情一時間變得非常難以言喻。僵持片刻,對方還是歎了口氣,“铛”地一聲收刀,轉向徐主事:“前艙那幾個舉子的情況,禮部想必比我更清楚。與其在她身上浪費時間,還不如再清查一遍寝室,盡快找到那根毒針的下落。”
徐主事似是斟酌了半晌,這才咬牙道:“寝室要查,但人也不能放。鄢将軍,還請莫要叫在下難做。”
嬰甯忍不住插嘴:“大哥,放不放人都是在船上,我還能跳下去不成?”
“可以。”誰知那将軍卻很是平淡地一擺手,示意自己的人撤出寝室,隻留兩個心腹留守,“天晚了,今夜我便将她帶回去,替大人守着嫌犯。待事情水落石出,再做定奪。”
嬰甯像見鬼似地望向對方,連脖子都差點扭了。
……
事情朝着她從未預料的方向滾滾而去,越發離題萬裡了。
坐在陌生的寝室正中,嬰甯坐立不安,不住地撓頭。
如今她早不是當初那個百無禁忌的山大王,也對人世間男女禁防之森嚴深有體會。若自己真與這俊俏小将軍過夜,王子服怕是跳河八百遍也不夠解恨的。嬰甯怎麼也想不到京城人行事如此生猛,竟然二話不說就将自己帶回寝室,就連其餘人也面色如常,好像隻有她一個人覺得不對似的。
“我說……”嬰甯看向屏風後模糊的身影,心下一時複雜至極,“我哥哥還等着我回去呢。”
一陣叮鈴咣啷卸下甲胄的聲響過後,屏風之後隻傳來一聲嗤笑。
笑什麼笑!嬰甯有些來火,礙于不敢鬧出事端,隻能耐着性子道:“小将軍,底艙那會兒咱們也算有了過命的交情吧?你就放我回去,哄好了我哥哥,明早我還上你這兒來點卯不成嗎?”
又是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想必是對方脫掉了外衣,不知在搗鼓什麼。嬰甯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因為燈影搖晃,隻能看出肩背十分的寬,腰身十分的緊緻,粗看便是常年操練的身形。
這種好看和王子服那種清瘦勻稱的好看不同,柔韌挺拔、凹凸有緻,最簡單的動作都能帶起肌理溝壑的流動。即便以狩獵的眼光來看,也絕對彈牙可口。嬰甯忍不住摳了摳指甲——她絕不會做對不起王子服的事情,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隻是看兩眼,應當也不算過分。
或許是因為俯下了身,對方說話時的鼻音和氣聲變得明顯,笑起來震得人頭皮發麻:“我還道戲本子裡‘哥哥妹妹’的太過酸人,想不到讀書人家真這麼叫。”
嬰甯一窘:“那他就是我親表哥啊,不能叫嗎?”
這回對方倒沒再挖苦她,隻是重新直起身,鼻子裡擠出一聲壓抑的歎息。
聽起來不太對勁。嬰甯這才回過神,聞見空氣裡彌漫起一股濃烈的藥酒香味。當歸、三七、草烏、龍腦……嬰甯隻消聳聳鼻翼便詫異道:“你受傷了?”
“燕将軍”動作一頓,随後不鹹不淡地道:“還真是個大夫。”
嬰甯又是一窘:“我诓你好玩啊?”
“進來。”
“啊?”
“進來幫我。”對方的聲音依舊平靜似水,就好像隻是勞駕她擡下腳似的,“夠不到。”
嬰甯憋了一股氣,許久才道:“啊?這不太好吧!”
“我說進來。”
天地可鑒,是他叫我進去的!嬰甯合掌不知沖誰拜了拜,心說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天妃山神阿彌陀佛,千萬别跟那個誰告狀!小的這般忍讓都是為了他好。
而後叉着腰給自己順了順氣,正氣凜然直沖而去。
……
房門之外值守的軍士有些犯困,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以免真的睡死過去。
河風在走廊内通行無阻,經過燈火炙烤,褪去了刺骨的寒意,隻帶來些水汽潤濕咽喉。碎發拂動眼眉,其中一個人隻是閉了閉眼,便再沒力氣睜開了。加上房中兩人一時消停了下來,他隻覺身體越來越沉,周遭也越來越黑、越來越靜……
——砰!
“什麼人!”
那軍士瞬間驚醒,連忙橫起長刺,攔在将軍門前。
誰知這巨響并非來自門外,而是有人自裡面猛地拉開了房門。軍士回過頭,和一臉混亂的嬰甯對上視線。
嬰甯一改方才低眉順眼的架勢,直愣愣地問道:“你家将軍是——”
軍士也愣愣的:“是?”
“是……”嬰甯像是急欲說些什麼,最終又沒能說出口,隻能直着眼睛,緩緩将門關了回去。
軍士隻覺莫名其妙,摸摸自己心口,仍是餘驚未了。
嬰甯阖上門闆,腦袋裡似乎亂得很,又似乎一下子全都能想通了。半晌後她才轉過身,和屏風之後露出個腦袋的“燕将軍”重新對上視線。
“燕将軍”仍是淡淡一張死人臉:“發什麼羊癫瘋?”
“你……”嬰甯又是四下張望一周,兩手圍成筒狀湊在嘴邊,這才小聲道,“這些人知道你是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