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在廳上架好了屏風,原本正哄鬧的衆人皆安靜下來,等待着好戲開場。
護衛甲醉得趴倒在桌邊,乙還沒來得及叫醒他,隻見嬰甯揪起他的衣領,“啪啪”兩巴掌将人扇醒。
“……”護衛乙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
待廳上桌椅坐得滿滿當當,說書人這才一拍撫尺,高聲叫道:“且說這任丘縣,沃土千裡,百姓安居樂業。”
嬰甯問夥計要了一碟醬牛肉,饒有興緻地聽。
原來此地已安定數百年,戰火、紛争都少有侵涉。隻将近一年前,這處驿館中曾發生過一樁詭谲至極的奇事。
話說去年初春,積雪未化之時,一位白衣仙人曾扮作凡人降臨此地。
仙人真不愧是仙人,即便是趕了一群羊羔、以帏帽遮臉也難掩其清貴出塵。店小二一眼便瞧出此人絕非凡品,忙呈上店裡最上等的佳釀和魚羹——
“這就是本店招牌的仙人釀,就連降世的天仙也贊不絕口!”
說書人向後依靠,悠悠地飲茶。掌櫃則領了好幾個夥計一字排開,半邊人抱着酒壺,另半邊則端着瓷盅,一掀開,鮮香的熱氣撲出來,吊足了人胃口。
“這則是本店特供的茹善羹。”掌櫃高舉起一隻小盅,唾沫星子噴了老遠,已然陶醉在自己的智慧中無法自拔,“之所以得了‘茹善羹’這個名字,是因為仙人不忍殺魚作羹,隻願茹素,于是本店從此不再做魚羹,隻做素羹。”
嬰甯嘴角猛抽——真會做生意,這下連買魚錢都省了。
“諸位,誰想嘗嘗仙人都喜歡的好酒和善羹……不要急不要急,一個一個來!”
有人上前哄搶,也有人頗覺沒趣,連說書也不聽了,拂袖而去。護衛乙也覺得不靠譜,壓低聲音問道:“甯姑娘,想來隻是這店家為了騙人胡編亂造的,咱們白跑一趟了。”
嬰甯沉吟片刻,卻搖了搖頭:“萬一呢。至少聽完故事再說。”
見銷路熱了起來,那說書先生終于潤好了喉,輕拍撫尺,接着道:“且說這仙人吩咐小二,夜裡羊羔須得仔細看護,不能見水……”
店裡的水酒雖粗陋,喝起來卻醉人。想必“仙人”也沒想到杯酒入腹,自己竟很快便暈暈乎乎,扶着牆才能回屋了。小二替他摘下帏帽,隻見此人容貌清麗非凡,乃至令人不敢逼視,趕忙退出了上房。
而深夜裡,坐在門口守夜的小二正打着瞌睡,便被一陣顫巍巍的羊叫聲驚醒。
原來“仙人”帶來的那群小羊羔焦躁起來,甚至不約而同地啃起樹皮。
小羊不過及膝高,咩咩叫起來,簡直像是嬰孩的啼哭。小二聽了一會兒,實在不忍,也顧不得貴客白日的叮囑,私自打了盆水去喂羊。
他迷迷糊糊中聽見羊羔瘋了般大口吞水的聲音,揉了揉眼睛,卻見最先湊到水盆邊上的兩隻羊羔搖身一變,竟化成了仙童的模樣。
仙童十分羞澀,抱着雙膝往後退了些許,一言不發。
小二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想伸手去摸一摸,面前的究竟是人還是羊。誰知指尖還沒碰見仙童的小腿,他隻覺身後一陣寒風,整個人便側着飛了出去,扭了脖子,動彈不得。
眼前赫然是那白衣的“仙人”。
“怎麼不聽話呢。”“仙人”輕歎一聲,随後一揮衣袖,卷着樹下的大群羊羔和仙童消逝無蹤。
……
“這還能有假!不瞞您說,鄙人不才,正是故事裡說的那個小二,咱這雙眼睛看得真真的。”夥計壓低了聲音,将酒盞擱在桌邊,還很珍惜似地往裡推了推,“您請用,哎。”
今天又賣出去好幾壺酒。夥計轉過身,心下有點不屑——分明是他的機緣,卻給掌櫃的占了便宜。天天拿故事忽悠客人為這些廉價的薄酒菜羹加錢買單,也不見給他漲幾分工錢。
正想着,角落裡一個女客招招手,夥計連忙又挂起笑臉迎了上去。
“小兄弟,我都聽見了,那故事裡的小二就是你啊?”嬰甯将空碗碟摞起來,很熱絡地親手遞給他,“這些小菜就收了吧,給我們一人上一盅素羹,再來一壺——不,一壇仙人釀。”
夥計面露難色:“這個……咱家的仙人釀用料珍貴,釀法也費時候,隻能按壺供應。真是對不住。”
“那就也來上三壺。”
“好嘞!”
待夥計将酒菜呈上來,謝過貴客就要走。誰知嬰甯卻擡手叫住了他。
“來來來,坐。”
嬰甯見他局促,便取了一隻幹淨的酒杯,斟滿了推到他面前:“我這朋友喝不了了,這壺是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