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甯說完,便靜靜等着鄢将軍追問。誰知後者聽了好似沒聽,隻自顧自整理着護腕。
“……你怎麼不問我?”
“有什麼好問的。”鄢将軍笑道,“現在是你有求于我。”
嬰甯又怒:“明明是你求我去任丘縣打聽消息!”
“‘求’字用得不對。是我命你去任丘縣打聽消息。”
豈有此理!嬰甯胸膛劇烈起伏,又很快收拾好情緒,鎮定道:“就憑你手底下那幾個蝦兵蟹将,能套出這麼多重要的細節?鄢将軍,咱們既然是合作關系,就得講個公平。我替你跑一趟,你也該幫我一件事。另外的消息就當友情附贈如何?”
“公平?”鄢将軍饒有興緻地向後一靠,十指也放松地叉起來,“甯姑娘,你先是求我救你師父,又想借我的力量找人。從咱們見的第一面起,你欠了我幾條命?想要公平,可以。先說清楚那日巨象發狂時,你究竟為何出現在現場。”
嬰甯哽住了。
好在她還謹記着自己老實本分鄉下婦女的身份,很快便反應了過來:“誰知道你們京城人這麼多破規矩。在老家那邊的時候,哪有什麼地方是去不得的。”
她不知道這借口算不算合理,隻見鄢将軍又笑了笑,忽然扯開了話題:“我看你還算有點本事,沒想過在京城找份生計養活自己?”
“啊?”嬰甯忽然被誇了半句,一時還有些不好意思,“慚愧慚愧。将軍是怎麼慧眼識珠的呢?”
鄢将軍不笑了:“你去當騙子一定很有前途。”
兩人對視了片刻,忽然默契地移開視線。
“算了,這消息就當我白送你的。”嬰甯也算是知道好歹,沒敢繼續講價,“小趙失蹤以後,我在沂水見過一窩水貂。那些動物的眼睛……很奇怪,看起來就像人一樣。”
“那又如何,隻是感覺而已。”鄢将軍微微蹙眉,“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有用的。”
嬰甯頓了頓,聲音漸漸沉下去:“你還記不記得那小二說,羊羔的瞳孔‘又黑又圓’,看起來很詭異?”
“那也不過是感覺罷了。”
“你見過羊嗎?”嬰甯提筆在紙上畫了一隻怪異的眼睛,“羊眼和人眼長得不一樣,瞳孔是矩形的。”
鄢将軍不說話了。或許她從沒注意過一隻羊的眼睛,也或許她曾經凝視過祭品的瞳孔。嬰甯在一旁察言觀色,半晌才緩緩道:“那些動物的身體裡藏着人的靈魂,我看得出來。如果你信得過我……咱們接下來得去查查那頭象。”
……
年關将近,窮人家為了攢一碗豬肉跑斷了腿,官宦門戶也清閑不起來。
林氏得了片刻休息,窩進躺椅中痛苦地呻吟。
她還不足三十歲,隻是因為生育過兩胎,腰背早已使不上勁了。作為家裡的女主人,年關的禮品往來、貨物清點都不免親力親為。蹲在院子裡翻箱倒櫃一上午,她隻覺得後腰有什麼東西被抻得搖搖欲墜,好像要掉出來了。
“夫人。”一個侍女匆匆地趕回後院,在她耳邊輕聲道,“前廳有客人來了。”
“王家的李家的不是都見過了嗎……”林氏捂住雙眼,用力向下扯了扯臉皮,發出絕望的哀嚎,“還有誰!”
“夫人快起來吧,這位還真怠慢不得。”侍女也不忍見她受苦,墊着林氏後腰将她慢慢扶起來,“是兵馬司的那位女将軍,來找咱們大人的。”
林氏眨眨眼,這才恢複了幾分理智。有人上門談公事,她們這些深宅女子本該是躲起來的,可鄢将軍情況特殊,京眷人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默契在——孤男寡女的總不适宜,還是得由内眷先出面才好。
林氏七歪八扭地耍了一會兒賴,由婆子纏緊了護腰,終于深一腳淺一腳地出門去見人。
“——早聽說我家大人和将軍有些交集,我早就好奇了。今日一見,鄢将軍比我想得還要飒爽。”林氏面上笑得不露一絲破綻,袖子裡卻快将手帕絞斷了。
和官眷貴婦打交道也是累人,可她從沒這樣忐忑過!林氏側過身按了按額角的冷汗,生怕自己說錯半個字,誤了男人們的大事。
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鄢将軍也不自覺摳着桌子底,指甲險些将清漆都扒下來幾塊。
鄢将軍臉色有些難看。這便是為什麼她不喜歡上人家裡商量公事,每每見到那些官眷複雜而微妙的神色,她都恨不得拿泥巴給自己搓根玩意兒出來——看看,我和他們沒什麼不一樣的!
莫說血光了,她在軍營裡見過的男人恐怕都比那些正經官人的頭發多。
“夫人謬贊了。”鄢将軍說話和蹦豆子似的,擠出個笑容來,反倒兇相畢露,“今日叨擾,是為了前日裡官船錢員外被刺的案子。聽說都察院催着結案,意見到了陳大人手上。”
林氏哪知道這些,隻能笑着打哈哈:“是、是嗎,哈哈哈哈……将軍吃果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