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一将止血、縫合、調養的細節交代華佗,然後說:“你且先去帶人将患者擡到内堂中,在那裡手術。我要回客棧取些東西。”
我回到客棧,師父正在休息,看上去衰老憔悴。她一見到我就問:“你怎麼這時候就回房了?是醫者人手不夠,來找我幫忙嗎?”
我說:“師父,項扶蘇來接我,需要我立刻進京。”
“什麼?”師父驚訝。
我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訴師父,她聽了,卻沉默了。
我在沉默中收拾好簡單的行禮,跪到師父面前,說:“師父,那小英去了。”
師父拉住我的手,突然垂下淚來。我擡手替師父擦淚,說:“師父,不哭,不哭,小英去個七八日就回來。”
師父說:“本以為項扶蘇對你,算是情深義重。可這大事當頭,也和當年霸王對我一樣,拿你去填。去給将軍行開膛術,這豈是小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是殺身的大禍。”
師父說的話,字字句句打在我心上,生疼。
從剛才聽項扶蘇說了将軍大人的事情之後,這幾句話就盤桓在我心上,我隻是不願去細想。
是的,沒有别的解釋,他送我入虎口,雖盼的是我得虎子,卻也未顧念我的生死。或者說,将軍大人的性命,對他來說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我拉住師父的手,話說給她也說給自己:“我是醫者,救死扶傷原是天職。況且大将軍乃國之棟梁,他的性命關乎國運,自然比我重要的多,我甘願為之冒險一試。”
師父拭去眼淚,點點頭:“師父等你回來。”她又拿出一瓶無極花蜜,說:“帶上它,關鍵時刻或可救大将軍一命,也是救你一命。”
此刻剩下的無極花蜜已十分稀有,可這瓶确是非用不可,我接過了。不知為何,這次離開對師父分外不舍,我倒退着一步一步出了房間,眼簾中留下的是師父身着白衣,含着淚光的樣子,又在門外站了站,狠狠心去了。
回到郡守府,我将那瓶無極花蜜倒出一些,調制成一碗濃濃的蜜水,囑托華佗術後給患者服下。然後就換了男裝,與項扶蘇出發了。
項扶蘇将我抱下馬,門口的士兵立刻認出他來,作揖道:“項大人!”便開門放我們進去。
我和項扶蘇直行而入。這将軍府比我從小長大的秦府和項扶蘇的郡守府又大得多,足有四進,我們一層層地進去,每一層都有士兵守門,看到項扶蘇都是立刻放行。
我們一直走到最裡進,我以為項扶蘇會帶我進主房,他卻帶着我往後一繞,到了主房背後的一處小偏房門口。
“将軍在這裡面?”我問。
項扶蘇點頭,說:“将軍回京乃是絕密,住主房内恐走漏風聲。”
我點頭,欲敲門。他卻将我一攔。
我問:“怎麼?”
項扶蘇緊盯着我,眼神突然變了。這一路我從他眼中看到的都是焦急,這會兒卻變成了凄楚。
他看着我,說:“小英,你莫怪我,實在是别無他法,隻能讓你一試。我已經求得将軍同意,即便……最終沒有成功,也一定不牽連你。”
我心想,項扶蘇還是天真,這種口頭承諾有什麼用,誰若是開膛殺死了衛青将軍,哪裡還能苟活。但也沒戳破他,笑了笑說:“那就好。”
我以為他說完了,他卻又從袖籠中取出一個小瓷瓶,說:“這是大将軍座下死士人手一瓶的藥丸,若遇不測,隻需服下此丸,半柱香之内必氣絕身亡。”
他考慮的倒是周到,我伸手欲接過瓷瓶,他卻撤手說:“不是給你的。”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若是最終對你不起,我會服下此丸,去九泉之下向你賠罪。”
我恍然大悟。他回邺城找我之時,已經将這一切都想清楚了。他想賭一把将軍大人的命,放上賭桌的卻不是我的命,而是我和他兩個人的命。
兩兩相望,生死契闊。他的瞳孔又變成雙瞳,我在那雙瞳中看見了小小的我。自探心底深處,想起若是與他雙雙喪命于此,竟然毫無懼怕之感,隻覺溫馨如歸。這可是真正的“視死如歸”了。
我沒将這感受告訴他,隻說:“你放心,我會治好将軍大人的。”
他牽起我的手一起敲門,這一次,我沒有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