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有一座普濟寺,日常香火不斷,逢年過節更是格外熱鬧,因為燕城人有“搶頭香”的習俗。
趁着年節賦閑在家,孟懷瑾夫婦想帶一家人去爬山,兩人沿着石階走在最前面,孟宴臣顧白月和付澤生落後一步,許沁一個人綴在最後面。
也不知道該說是良緣,還是孽緣,許沁在市醫院上班後,與擔任十裡台消防站站長的宋焰重逢,兩人莫名其妙地搞在一起,舊情複燃,幹柴烈火,在孟懷瑾出去的玫瑰苑房子裡好一陣尋歡作樂。
付聞櫻撞破此事,态度強硬地要求許沁跟宋焰分手,奈何許沁油鹽不進,為了一碗白粥差點将付聞櫻氣進醫院。
大概是害怕面對養父母的指責,之後許沁就躲到宋焰舅舅家,不願意回家過年。
孟懷瑾一向不會直接插手兩個養女的私事,都說女大避父,何況是沒有血緣關系的養女,他心裡捏着一杆秤,一般的小事都是交給付聞櫻操持。
但這回的事顯然觸及孟懷瑾底線,戀愛上腦,頂撞養母,别說許沁宋焰兩人沒有正式确定戀愛關系,就算是馬上要談婚論嫁了,一個女孩沒名沒分地住在男人親戚家裡,算怎麼回事?
孟懷瑾親自出馬,将許沁帶回家裡,隐晦地提點她,女孩子要懂得自尊自愛。
許沁的表情又冷又臭,全程耷拉着一張臉,毫無過年該有的開心和喜慶。
一階,兩階,三階……
孟宴臣和顧白月并肩,順着蜿蜒山路,慢慢往山頂行去,路上積着薄薄一層雪,毛絨絨地覆在青石上。
石縫裡露出一點新綠。
顧白月很開心地跟孟宴臣分享:“哥,你看,那裡有一株小草。”
真是好旺盛的生命力,夾縫之中也能生出希望。
普濟寺的嚴一法師認識孟懷瑾,見面就笑呵呵地問好,說了幾句吉祥話,又端詳着孟宴臣臉色,“小孟總越發清俊了,果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付聞櫻很客氣:“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冷了點。”
嚴一法師臉頰豐潤,慈眉善目,笑起來極為和藹,有點看晚輩的溫暖包容,“我看小孟總紅鸾星動,怕是好事将近了,姻緣線分明緊緊纏在手腕上,就是欠缺了一點時機。”
這話說得讨巧,真是專往付聞櫻癢處撓,付聞櫻也很給面子:“正想請大師幫幫忙,請幾道佛前供奉過的姻緣符。”
孟懷瑾和付聞櫻跟着嚴一法師,去了内殿,顧白月見那蓮座上的觀音,法相莊嚴,溫和慈愛,上前奉了一炷香,又問孟宴臣:“哥哥,你不拜一下嗎?”
孟宴臣今天一路都很沉默,他近來落落寡合,神思不屬,唯獨在顧白月面前還有一些鮮活氣兒,其他時候都如冰雕雪塑一般。
他緩緩搖頭:“我不拜。”
“為什麼?”
孟宴臣望進她眼底,“我所求之事,神仙也無能無力。”
顧白月的心像被針尖紮了一下,她難過地戳了戳他,小聲說:“那我把我的祈願機會給哥哥。”
“皎皎祈求什麼?”
她牽強地抿唇一笑,“祈求你平安喜樂。”
付聞櫻興沖沖地去請姻緣符,這姻緣符也分很多種,有個人佩戴的姻緣符,作用類似于桃花符,也有必須同時使用的雙符,聽說最有效力的便是陰陽雙符,未婚男女各持一枚,必定心有靈犀,婚事順遂。
無奈這幾天來山上的人太多,且半數以上是夫妻或情侶,姻緣符隻剩下兩枚單符,實在勻不出來别的。
付聞櫻有些失望,家裡三四個孩子呢,兩枚可不夠用,她原本打算至少請兩組,一組分給顧白月和付澤生,一組分給孟宴臣和鄭青青。
這都是她千挑萬選,費心給兒女們謀劃的好親事。
嚴一法師别無他法,隻好端來了一些平安符長壽符,“送不了好姻緣,拿去給小輩添福添喜也是好的。”
抱着裝了各種符箓的小匣子往外走時,孟懷瑾問:“那兩枚供奉過的姻緣符,你打算給誰?”
四個孩子都在外面玩呢,雖說請了十幾枚符,誰都不會落空,但究竟是給佛前精心供奉過的姻緣符,還是做工稍顯粗劣的普通平安符,這都是有講究的。
付聞櫻往外看了一眼,藍天白雲,清風應和,孟宴臣和付澤生長身玉立,蕭蕭肅肅,滿身斯文矜貴之氣,皎皎更是瑰姿豔逸,即便戴着口罩,也引來無數觊觎的目光,還有人猶猶豫豫地過來問她是不是明星……
至于許沁,不提也罷,瞧着她那一副受人脅迫,不得不勞燕分飛的怨婦樣,真是晦氣。
付聞櫻想也不想,直接說:“姻緣符當然要給宴臣和皎皎,阿生那邊,送一枚平安符吧,再沒有先是外人後是自己的。”注1
大殿外面有小和尚支着攤子,售賣素桃酥和蘿蔔糕,說是吃了能夠延年益壽,其實不過讨個好彩頭。
顧白月擠過去買了一些,出來分給大家吃,幾人正說笑着,冷不丁遇到了熟人,有人遠遠就大聲打招呼:“皎皎!”
原來是王雨潤隔着老遠瞅見了顧白月,還笑話她:“當了明星是不一樣嗳,瞧瞧你,走哪兒都跟頂着個大光相似的。”
她身旁跟了一個高大魁梧,金發碧眼的冷白皮帥哥,臉上還帶着一些青青紫紫的瘀痕,應該是被王雨潤那位暴躁老哥打的。
顧白月打趣地瞅着他倆笑:“會發光的是LED,放心,我可不當電燈泡礙你的眼。”
王家人出來遊玩,來得也挺齊全,小紙鶴被奶奶齊翠萍牽着手,蹦蹦跶跶地跳上台階,脆生生地喊:“月亮姐姐,你在等小紙鶴嗎?”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小紙鶴活潑愛動,纏着顧白月扭來扭去,顧白月喂她吃了一小塊蘿蔔糕。
蘿蔔糕甜軟可口,小紙鶴吃完還想要,顧白月怕她吃多了肚子難受,壞心眼地吓唬人:“好吃嗎?——這糕糕是蘿蔔做的,吃多了放屁。”
“小紙鶴不放屁……”小姑娘六七歲了,正是最愛面子的時候,臉皮薄,聽了這話怕大家笑話她,有些害羞地往顧白月身後躲。
旁邊就是石階,小紙鶴揪着顧白月衣袖,仰頭跟她說話,腳下不慎踩空了都不知道,吓得一圈大人紛紛變色。
“小心。”
一隻軟韌修長,清瘦幹淨的手橫伸過來,穩穩地扶住小紙鶴,另一隻手護在顧白月身後,孟宴臣俯身匆匆追問她:“皎皎你怎麼樣,傷到了嗎?”
小孩子玩鬧起來不知輕重,若是帶着顧白月一起滾落下去,兩人估計都要破相,大過年的見血光,多不吉利。
他的神态太過急切,語氣裡顯露了本該深藏的愛憐,沒有誰家哥哥會這般寵溺偏執地看向妹妹,深深情意,遮都遮不住。
有時候,人潛意識的反應能夠暴露很多問題。
空氣有一瞬間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