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你這孩子……”
齊翠萍率先打破窒息的氛圍,将小紙鶴攬在懷裡,半真半假地教訓着打了一巴掌,又觑了觑付聞櫻難看的臉色,隻能揣着明白裝裝糊塗,笑呵呵地打圓場:“還是聞櫻你有福氣,瞧瞧你這倆孩子,和和睦睦,跟親兄妹似的,不像我們家老大跟小雨,天天烏眼雞一樣鬥個沒完沒了。”
付聞櫻勉強擠出一絲笑,應付着說場面話:“我看你的福氣也不錯,雨潤旁邊這位是她男朋友?小夥子蠻精神。”
那金發碧眼的外國帥哥名叫丹尼爾,被王雨潤提醒着,意識到付聞櫻在誇他,用蹩腳的普通話說:“謝,謝謝。”
那邊孟宴臣和顧白月相互攙着,雙雙起身,見顧白月衣服下擺沾了落葉,孟宴臣細心地抽出西裝外套裡的方巾,輕輕拂去了。
顧白月沖他暖暖一笑:“謝謝哥哥。”
丹尼爾看得瞠目結舌,悄悄問王雨潤:“你們中國人,流行喊情郎哥哥?”
王雨潤:“……對。”
眼見着衆目睽睽之下,女兒跟那外國佬交頭接耳,齊翠萍心裡噎得慌,沒好氣地瞪了王雨潤一眼,掏出幾分真心跟付聞櫻說:“别提了,我跟她爸爸說過多少遍了,随你出國留學也好,閑得無聊自己做生意也好,隻一點,就是不準跟外國人談戀愛,尤其不能動真格的,結果你瞧瞧……”
她搖頭歎氣:“前兩年小雨她表姐也是這樣,說是外調出國,開拓完國際市場就回來,誰知道喜歡上一個法國人,直接在那邊定居了,小雨舅舅舅媽哭得死去活來,唉,要我說,女兒還是嫁得近一點好,萬一受了欺負,咱們當爹當媽的還能撐撐腰。”
付聞櫻聽得若有所思。
齊翠萍微微一笑,功成身退,說得太多反而露了行迹,适得其反。
皎皎是個好姑娘,又跟她女兒交情甚笃,平常沒少幫襯他們家,宴臣呢看着冷冽了些,其實為人處世一點毛病挑不出,剛才還護住了小紙鶴。
這人情,他們王家認。
……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這一天,付聞櫻給家裡所有廚娘甜點師等放了假,說是在月海居訂了房間,晚上出去吃,還特意要求幾個孩子認真拾掇一下自己,到時候有客人在,别失了禮數。
孟家和付家都是大家族,親戚旁支數不勝數,再加上兩家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這些天家裡就沒安靜下來過,天天迎來送往,門庭若市,顧白月他們也都習慣了。
誰知去了月海居才察覺到不對勁,一個超大的房間,立着雙面異繡屏風,正面是一簇簇百合,反面是明月高懸,鴛鴦碧波,旁邊還用黑線繡了一行小字“花好月圓人長久”。
孟懷瑾坐在主位,往下依次是妻子付聞櫻,兒子孟宴臣,養女顧白月,養女許沁,最後便是付澤生。
另一邊坐着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妻,帶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長發及腰,笑容甜美,看起來很是娴雅知禮,就是眼底壓着不耐煩。
更令人意外的是,肖亦骁也跟着父母一起來了,他的性子随了媽媽,肖母名叫任小荷,慣來能說會道,嘴巴麻利,為人也最是古道熱腸,上了年紀之後尤愛保媒拉纖。
顧白月:壞了,該不會是沖我跟哥哥來的吧?
事實證明真是如此,三家長輩應該是已經建立了某種默契,沒一會兒便聊得你來我往,風生水起。
付聞櫻笑道:“難得幾個孩子投緣,不如我送孩子們一人一份禮物。”姻緣符和平安符不夠人手一份,她便又挑選了其他禮物,“這是朋友公司推出的新款機械表,說是表盤裡藏了星空圖,我們老眼昏花的,也看不懂這些,拿給孩子們戴着玩吧。”
六支錦盒,兩支紅色,兩支綠色,另有一黃一白,很明顯其中兩對是情侶款。
孟宴臣死死捏着杯子,指節隐隐浮現,一口接一口不停喝酒。
緊繃的膝蓋忽然落下一抹柔軟,他垂眸望去,一隻纖弱白皙的手,淡粉柔軟如花瓣,手背肌膚吹彈可破,凸顯出黛青色血管。
他松開酒杯,默默攥住那隻手。
他與她,在衆人看不到的地方,十指相握。
有服務員推門走進來,放下一瓶紅酒,躬身退縮在角落裡的屏風邊,側臉瞧着有些眼熟。
那天顧白月從泰和公寓離開後,特意找過保安李平安,從他那裡要來了樓道裡的監控,她知道是誰給孟宴臣下了藥,也知道那人曾在灣流做過服務員。
付聞櫻顯然不知道這一切,她依次将不同顔色的星空表遞出去,溫聲詢問那長發女孩:“青青喜歡嗎?”
鄭青青笑意端莊得體:“喜歡,謝謝阿姨。”
顧白月怕噩夢重演,悄聲跟孟宴臣說明了自己的發現,憂心忡忡道:“我已經偷偷通知警方了,不知道他們多久能趕到,千萬别為了抓這個壞人,攪合了媽媽辛苦籌辦的宴會。”
“宴臣。”付聞櫻笑着喚兒子的名字,“鄭伯伯鄭伯母誇你年少有為呢,快别愣着了,趕快敬你鄭伯伯鄭伯母一杯,謝謝他們的提攜。”
孟宴臣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懷疑自己今天領帶系太緊了,勒得人快要窒息,酒意騰騰,渾身醺然,他側首将眸色靜靜投放在她身上。
皎皎害怕時,總是不自覺輕咬唇角,長眉淺蹙,那雙本該潋滟生輝的眼睛,此時卻含着愁雲慘霧。
他認真地對她說:“不會有其他人攪局……”
——因為在此之前,我會先掀了桌子。
付聞櫻不悅地催促:“宴臣,你鄭伯伯鄭伯母還等着呢。”
孟宴臣緩緩起身,在衆人訝異不解中,忽而輕輕一聲嗤笑,他高高舉起酒杯,神色恍惚,偏偏眸光格外瘋狂,一一掃視衆人。
然後,他輕輕巧巧地翻轉手腕,将一大杯紅酒,淋淋漓漓地,全都潑灑在那道以玫瑰花為主料的“十裡紅妝”上。
孟懷瑾和付聞櫻都驚呆了,“孟宴臣,你要幹什麼?!”
他露出一個惡意滿滿,挑釁味十足的笑,“抱歉媽媽,恕我不能再繼續服從您的命令……”
顧白月似有所覺,忍下滿腹驚濤駭浪,站起來去拉他:“哥哥……”
孟宴臣看着她笑,虔誠地說:“别怕,皎皎,别害怕……”
不等顧白月再說什麼,迎着滿室驚詫目光,孟宴臣神色慘然,一字一頓,嗓音近乎凄厲:“我誰都不會娶,我不配!不要再将無辜之人牽扯進來了!——承認吧,媽媽!承認您的失敗,承認您的兒子就是一個每天觊觎妹妹,肖想妹妹,卑劣惡心的無恥變态!”
付聞櫻聽得咬牙切齒:“孟、宴、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要毀了皎皎,毀了你自己嗎?!”
“您已經毀了我……”他紅着眼睛,失控般大聲質問,“所有人都知道皎皎不姓孟,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如果阿生可以的話,為什麼我不行?!我就是喜歡皎皎,我就是愛皎皎,怎麼了?!”
付聞櫻險些昏厥,她從來沒有這麼失态過,抛下一切顔面和儀态,沖過去狠狠甩了一巴掌。
“啪——”
手掌落在顧白月臉上,霎時浮現一片鮮紅印記,不知道是太過疼痛,還是心中酸疼委屈,她頃刻淚落如雨,帶着哭腔,抽抽搭搭地說:“媽媽,不要打哥哥,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