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預料到顧白月會擋在孟宴臣前面,等付聞櫻想收手時,已經來不及了,她錯愕出聲:“皎皎……”
即便隻是養女,但顧白月在孟家這些年,可謂頗受寵愛,家裡上上下下那麼多人,沒誰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付聞櫻再怒氣上頭,所思所想也是怎麼教訓兒子,萬萬沒想過傷害顧白月。
一場聚會演變成這樣的家庭混戰,旁邊鄭家夫婦頓覺如坐針氈,勉強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要帶鄭青青告辭。肖家父母同孟家關系近,肖亦骁撺掇着母親任小荷上前勸架,一家三口摩拳擦掌,等待時機。
鄭青青格外興奮,抱着椅背堅決不肯走,“别啊,這可是活生生的現實骨科,還是如此仙品,不磕白不磕,剛才我就說他倆絕逼有一腿,你們還偏不信。”
鄭家夫婦聽她這般口無遮攔,不禁低聲斥責了幾句,鄭青青道:“行了爸爸媽媽,眼看這相親局是黃的不能再黃了,我還裝什麼淑女?”
那邊,顧白月頂着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紅腫,哭着對付聞櫻說:“媽媽,您上次已經打過哥哥一次了,如果還是不解氣,那就打我吧。”
母親沖過來準備掌掴他時,孟宴臣眼睫毛都未顫動一下,可是看到巴掌落在顧白月臉上,他卻像被滾燙的熱水燙了心尖,伸手撫了一下女孩細嫩臉頰,滿目痛惜,“皎皎你讓開,這些是哥哥應得的。”
“不,不要……”
顧白月意外地固執,她半側着身子護在孟宴臣前面,将母子兩人隔開,哀哀望向孟宴臣,眼神濕漉漉的,宛如一隻被雨水打濕了羽毛的可憐翠鳥,“以前我總是不明白,哥哥明明對我那麼好,為什麼一再抵觸我做孟家養女,為什麼厭惡孟賀卿這個名字,每聽一次都要黯然神傷……”
淚水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此時紅通通,顧白月一瞬間想通所有前因後果,她輕聲呢喃:“對不起啊,哥哥,愛上我這麼遲鈍的人,一定讓你吃盡了苦頭吧?沒能明白你的心意,卻厚顔無恥地以妹妹的名義享受一切,皎皎真的好壞啊。”
恍若胸口正中一箭,孟宴臣搖搖欲墜:“不,皎皎,永遠不要對我說這三個字,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哥哥有罪,悖逆人倫,喜歡上了自己的妹妹……”
許沁眼皮一跳,表情複雜地看向孟宴臣,她知道這個“妹妹”指的不是自己,可還是因為這句話出自孟宴臣之口,忍不住怦然心動。
付聞櫻氣得渾身發抖,口不擇言:“喜歡?喜歡是什麼東西,能當飯吃嗎?你們以為媽媽願意當惡人,我難道不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團團圓圓嗎?”
她看向失魂落魄的兩人,也不自覺紅了眼睛,這都是她的孩子們啊,她怎麼忍心他們受到傷害。
“宴臣,你十五歲的時候,不知從哪兒跑來一隻流浪貓,特别喜歡黏着你,你放學回家就告訴我說你想養它,反反複複說了三天,媽媽告訴你不行,你後來不也平靜接受,從那以後再也沒提及過養貓嗎?還有你十六歲那年,長輩送了骁骁一隻可愛的博美犬,你當時看得眼睛都直了,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媽媽知道你很喜歡,最後還不是因為學習任務繁重,應接不暇,自己主動放棄養狗嗎?”
付聞櫻細細列舉往事,樁樁件件,如數家珍,“所以你們看,喜歡是會磨滅的,它的保質期太短太短,媽媽不想讓你們拿一輩子的親情去賭。普通情侶可以磨合,可以分手,但你們呢?孟宴臣你想過沒有,假如你們真的沖過重重阻礙,堅持要在一起,萬一有一天感情破裂,皎皎就徹底沒有家了!”
孟宴臣擡手理好顧白月耳邊亂發,注視着女孩時,眸色霧沉沉的,陰暗偏執,像虔誠的信徒頂禮膜拜,膝行着一步步獻祭自己的生命。
“前幾天去普濟寺時,我一路都在想,我該怎麼辦啊,我的皎皎以後該怎麼辦啊。從山腳到山頂,一共兩千三百二十七個台階,我每走一層台階,都在告誡自己,收起觊觎之心,我走了一路,忍了一路……”
“我以為我能成功的,可是當我登到山頂,看到蓮花座上的法相,我卻隻能深深低頭,始終不敢擡頭看觀音。”
世人得愛,如入火宅。
這,這種眼神……
付聞櫻心底咯噔一跳,看得頭皮發麻,恨聲警告他:“孟宴臣!”
“媽媽……”
他輕輕喚付聞櫻,語調喑啞,帶着濃濃自嘲意味:“您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您知道我為什麼後來再也不喜歡小貓小狗了嗎?”
“别說,哥哥,不要說……”顧白月知道為什麼,但她不能說,更不能眼睜睜看着孟宴臣說出來,她揪着孟宴臣衣角,不停地沖他搖頭,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顧白月知道如果孟宴臣主動說出極力隐藏的一切,他就徹底毀了。
“沒事的,皎皎,讓我承擔我的罪孽……”
孟宴臣表情凄然,陷入回憶,“那時候我确實好喜歡好喜歡那隻流浪貓啊,可是媽媽說不行,它太髒了,不能養,我難過得吃不下去飯,是皎皎過來唱歌哄我,還用毛線給我編了一隻醜醜的小貓,我低頭看着皎皎,看着看着,忽然發現……”
他緊緊握住顧白月的手,仿佛要從上面汲取力量,“我忽然發現,皎皎的眼睛又黑又亮,比貓瞳還要晶瑩,也是那一年過生日,皎皎送了我一隻玩偶貓。我那時就告訴自己,沒關系的孟宴臣,媽媽不讓你養小貓也沒關系,——因為你已經擁有世界上最漂亮乖巧的一隻小貓了,做人不可以太貪心的。”
“十六歲的時候,媽媽您說小狗會咬人,不讓我們跟那隻博美犬玩,我就安慰自己,沒關系,我有皎皎啊。十七歲的時候,生物老師帶我們去參觀蝴蝶展,接待員說世界上色彩最斑斓最漂亮的蝴蝶叫金斑喙鳳蝶,通常在雲南附近,我在心底反駁他,不是的,皎皎才是最美最漂亮的蝴蝶……”
“媽媽,需要我繼續說下去嗎?”孟宴臣看向付聞櫻,挾着一絲嘲諷之意,“您看,您的兒子多麼惡心,多麼卑劣,他将一切求之不得,一切貪欲妄念,全都寄托在皎皎身上,他真該死,是不是?”
付聞櫻如遭雷劈,難以置信地含淚道:“你對一個母親說出這種話,你是要誅我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