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侄子面向大門,沒打算搭理自己,孟嬌又道:“管家首要公正,公正自然要不偏不倚,又要賞罰分明,有功當賞,有過當罰,他們雖說是奴才,但心中都有杆稱,賞多了,認為主人好欺,罰重了或罰錯了,難免不引奴才們怨恨,管這百十來口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梁骁這時突然偏過頭來,“伯母,如今百日都過了一月,不是讓家裡人好好睡覺,怎麼大晚上的還叫她守靈。”
他下巴向蘇慕昕一擡,狀似随口一問。
“啊?”
孟嬌有些沒反應過來,偏頭看了瘦弱的蘇慕昕好幾眼,“她……她呀,這孩子……也算有心了,她說二叔生前最疼她,她想多盡盡孝心,沒日沒夜都守在這兒呢。”
蘇慕昕聽她這樣說,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大哥,怎麼把你也請來了……喲,二嫂也來了!怎麼,包公夜審郭槐,還想審出個鬼來。”
不多時,一道戲谑的男聲在靈堂外響了起來,蘇慕昕轉頭看去,一個三十二、三歲的男人率先跨進靈堂。
隻見這人身材健壯,臉長額寬,眼大鼻挺,唇上留着稀疏的胡茬子,一頭黑亮的頭發随随便便在頭頂挽了一個髻兒,他身穿寝衣,腳上趿着一雙黑色的布鞋,大喇喇地走了過來。
這人姓梁名貫,是她和梁骁幾個後輩的七叔。
他半夜被人從床上叫起,五官皺作一團,頗有怨氣。
跟在他身後進來的是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男人約莫五十上下,身穿道袍,頭綁一條網巾,配上颌下山羊胡須,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仙風道骨的老道氣息。
這人姓梁名頫,乃梁家長房長子,是他們的大伯。他微側着身進門,低聲囑咐身旁婦人小心門檻。
他身旁那婦人四十剛出頭,身形消瘦,眉眼間與梁骁頗為相似,正是梁骁之母——王宏君,也是蘇慕昕名義上的母親。
隻見王宏君微微躬身,客客氣氣的向梁頫道了聲感謝,跟着又往她身後遞了一眼,對她身後的人說,“他既派人請了你,你也進來吧,不用等通傳了。”
随後,又進來兩人,一個是三十四、五歲的婦人,一個是十三、四歲的少女。
婦人身材纖細,眉目清秀,發髻上插一朵白花,一身深藍棉裙,樣子十分憔悴,姓陳名明玉,同蘇慕昕母親一樣,都是老侯爺梁谧的妾氏。
少女叫梁玥,家中排第六,比蘇慕昕大兩歲,同陳明玉一個模子刻出來,盡管年幼,卻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蘇慕昕一見王宏君和陳明玉就想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可惜自己的母親半年前突然離世了。
與母親一同離世的還有那位隻見過兩面的親生父親,他們雙雙吊死在客棧的房間裡,再來離開她的就是牌位上的那位——上任安平侯——她的繼父梁谧。
半年時間她就失了三個與她最親、也是最愛她的人,她現在就像斷了根的弱苗,搖搖欲墜。
蘇慕昕趕緊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見長輩們走來,哆嗦着矮下身子,分别叫了三位長輩一聲。
大伯梁頫向她點了一下頭,囑咐她别受涼;主母王宏君眼中就像沒她這個人,徑直走向上位;反而是陳明玉走到她身邊時,向她微笑了一下,并讓女兒梁玥陪在妹妹身邊。
六姐兒顯然不願意,扁了一下嘴,撒嬌地賴在母親身旁,當她站到蘇慕昕前方後,又忍不住偏頭瞅了蘇慕昕好幾眼,似想不明白怎麼她也在這兒。
蘇慕昕臉上帶着一絲酸楚,她和六姐不一樣,她不僅不是王宏君生的,更不是老侯爺所生,她和這個家除了名義上的牽連,實則毫無關系。隻要一想到“毫無關系”四字,她又變得憂心忡忡,惶惶不可終日。
“喲,這是鬧得哪出呀?”
七叔梁貫看了一地狼藉和跪在地上的幾個奴仆,又見她們全身都在滴雨,有的臉上帶傷,有的衣衫被撕破,他一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心中莫名有火,臉色連着變了好幾次。
見靈堂正中擺放了兩把椅子,當中一把上放他二哥梁谧的牌位,另一把空着,就想坐到空着的椅子上,卻見侄子梁骁朝他身後叉手,請他母親、他的二嫂王宏君上座。
梁貫悶頭生氣,觑見角落裡壘着幾個蒲團,大踏步地跨過地上的果子和碎片,搬了一個過來,跪地的那幾個眼尖,見七爺如一陣風般過來了,趕緊跪着往兩旁挪。
“大哥大嫂,那邊還有,要坐自己搬,如今呀大侄子掌家,有得坐就趕緊坐,今後呀……”
梁貫走過衆人,将蒲團丢在兩把椅子前,一屁股坐了上去,跟着他就習慣性地盤起腿兒,閉上了眼兒,然後陰陽怪氣的笑了一下,“還不知是怎樣的光景。”
坐他身後的王宏君眼皮往下一搭,觑了她小叔一眼,神情相當冷淡。
“死者為大,為兄和你嫂子就不坐了。”
梁頫抄着手,站在距他五、六米遠的地方,說完這句話他就将目光移到侄子身上,極有耐心的等着侄子開口。
見二哥梁骁被七叔當衆挖苦奚落,蘇慕昕擔心他們又吵起來,自老侯爺過世後,為了這侯爵之位,家裡已經吵鬧過幾場。
按說今晚能來到家祠的都是最親的人,但最親的人為了一個爵位也撕破臉了,如今還能待在一個屋裡是因為新君替他家做了裁斷,将爵位給了小侯爺梁骁,就連他家那位有一品诰命傍身的祖母也無法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