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迎九做好了菜,又打了壺酒,端着過來就看到蘇如誠坐在外面,但男死者房門緊閉。他說他當時以為男女死者去其他地方坐了,畢竟孤男寡女待在一處容易惹人非議,他問蘇如誠,蘇如誠指指男死者的房間,說應該還在房裡,他一路上從外面進來,如果兩個人出來,他一定會看到。然後又叫段迎九别去打攪他弟弟與弟妹,還說‘兩個人十年未見了,關一個屋怎麼了,他們本是夫妻’。”
杜光接着說:“這是蘇如誠的原話,我也聽蘇如誠說過這樣的話,所以記得很清楚。”
待他說完,方毅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思忖片刻就說:“也就是說在段迎九去廚房到蘇如誠回來的這段時間有一個無人看守的空隙……”
他問杜光“這空隙大緻時間是多久”、“有沒有問過那些證人”。
杜光首先愣了一下,跟着就有些局促,顯然四年前包括他在内的負責查這樁案的人都沒問過。
方毅的問話就像踩了他的尾巴,他直眉瞪眼,瞬間就沒了好臉色。“能有多久時間!侯爺從院子裡出來,蘇如誠就往院子裡走,一去一回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
“老杜,我這位兄弟不大會說話,他沒别的意思。”
張徽趕緊給他斟酒,又夾了幾筷子羊肉到他碗裡,然後才笑着說:“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不是自殺,是他殺,那麼兇手隻有在段迎九去廚房到蘇如誠回來的這段時間才有下手的機會……”
“不可能是他殺!”
杜光并沒有再喝酒,強調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桌上放了一封絕命信,是一首詩,拿回衙門給大人和師爺看了,他們都連連歎氣,都說兩個死者有情,無奈命運弄人。還有反正都是殺人,殺了人,往城外一跑,查起來總要時間,何必冒着被發現的風險故弄玄虛,犯不着!”
方毅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愣了一下,不再發問,悶頭喝酒。
“那首詩我看過。”
張徽說完長長地“哎”了一聲,“我們都是大老粗,不過識得幾個字,大人和師爺都是讀書人,他們說兩個死者有情必然是有情了。”
“張徽,你說卷宗裡有幾處你不明白,是哪幾處?時候不早了,沒要問的就早點散,老馮醉成這樣,我還得送他回去。”杜光下巴往醉倒在桌上的馮四祥指了一下,催促着說。
“我看驗屍報告上寫着屍體有餘溫,勒痕在喉結,嘴巴閉合,牙關咬緊,女死者後頸上有大片淤青,男死者手骨折斷,脖子有抓傷。”
張徽目光突然變得凝重,“可是驗屍報告上也沒寫明這些傷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兩條人命,就算死因無可疑也不可能隻有簡短的幾句話吧。”
方毅不知寫這些報告的規矩,卻也覺得張徽說得對,就算兩個死者真是自盡,驗屍報告也馬虎不得,總得寫上幾頁紙吧。他緊盯住杜光,屏息凝神,生怕自己聽差了。
杜光聽張徽問驗屍報告的事,不由得緊皺雙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道:“女死者是安平侯愛妾,男死者也不是普通百姓。我最開始詢問蘇如誠時,他還支支吾吾不肯說出他弟弟的真實身份,後來見瞞不過了,才說他弟弟是一員外郎,十年前……”
他擡眼看向二人,“距現在是十四年了。那時候朝廷與瓦剌打杖,他弟弟負責押糧,沒多久就傳來他弟弟死在瓦剌的消息。知府大人一聽是十年前的押糧官就犯愁了,後來還是師爺出主意,讓我們别管死者是誰,隻當他是一普通百姓,就按案子本身調查。大人和師爺都那樣說了,我們下面辦事的自然不會多事。”
他接着又說:“你說驗屍報告不詳盡,的确不詳盡,因為證據已經夠了。我們當時推斷有兩種可能,其一,兩個死者一心尋死,關上門,留下絕筆信,雙雙上吊自盡;其二,男死者想尋死,女死者不知。安平侯走後,男死者借故支走守在門外的随從,還說要喝訣别酒。決别酒是什麼意思,他不光要和女死者決别,也要和這世間決别。然後男死者關上房門,打暈女死者,留下絕筆信,他先吊死女死者,然後再自盡,他的手骨大有可能是他自己弄折斷的。這個推論最合理,但兩個當事人都死了,死無對證,最後就按雙雙自盡結的案。”
張徽順着他的話問:“也就是說那封絕命信是男死者寫的?”
“都死了,誰知道是誰寫的。是師爺看後,說按寫字的力度來看應是出自男子之手。”
杜光從鼻中冷哼一聲:“拿去問蘇如誠,那家夥竟不識字,說他家以前窮,全家縮衣節食就供了一個識字的出來,他看着字就像河裡的蝌蚪歪七扭八地在河裡遊水。那個段迎九也不識字,還是個悶葫蘆,問什麼都說不知道。當時還問過小侯爺,小侯爺說他曾經看過女死者寫的詩,絕筆信上的字不像女死者的字,後來還是老侯爺确認,絕筆信上的字決不是女死者的,那隻能是男死者的字了。”
張徽緩緩點頭,跟着問出心中第二個疑問,“老杜,我看卷宗的驗屍報告上伍作簽押的名字是賈岩和劉邛,劉伍作我熟,我怎麼沒見過這位賈仵作呢。”
“賈仵作呀……”
杜光一聽他提起“賈岩”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所以我一直勸老馮少喝點”,說着他又後悔今日多喝了幾杯,還勸張徽、方毅以後也要少喝酒。
張徽吊兒郎當的,哪聽得進這些,打趣着說:“怎麼,賈仵作調走了與我和老馮喝酒有關?”他當着杜光的面端起酒杯,湊到嘴邊就喝。
杜光見狀,冷笑道:“賈仵作的确是被調走了,不過是被閻王爺調走的,他喝酒喝死了。”
張徽剛吞了一口酒下肚,一聽這話差點将剛喝下的酒噴出來。“什麼時候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