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長得美,也經常有人誇她長得美,但還從沒被同年齡的姑娘誇過,扭捏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詞是好詞,意頭卻不好,是亡國敗家之像。”說完,她挺直背脊,目視前方,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闵春娴先是發怔,後來就掩嘴笑了起來。連在此伺候的幾個丫鬟也撐不住了,有表情古怪忍住不笑的,也有掩嘴偷笑的,還有那笑彎了眼的,蘇慕昕的臉不由得更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爹娘過世得早,所幸夫人和侯爺念着舊情收留我在府上居住。方少爺與梁家沾親,見過我幾次,後來他家上門提親,夫人問我意見,我想着方少爺人本份老實,倒是可以托付終身之人,便同意了。”
蘇慕昕頗為愧疚,剛交心就要騙人,随即想不是她騙人,而是就算知交好友也不用事事告知,再說雖是她和方毅自己談成的親事,但二人一向光明正大,從未做過逾矩之事,更何況他們的親事也是請了媒人、過了三書六禮才成的,還有嫁人的是女子,憑什麼女子不能決定自己的親事!
沒道理呀!
她一下坦然了,說道:“沒想到就因我們見過,私下就有傳是我自己找的夫婿,縱是周身是嘴,也說不通去呀。”說完,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露出極度煩惱的模樣。
闵春娴趕忙安慰她幾句,跟着又問:“你未來夫婿既和梁家沾親,不知在何處供職?受幾品官銜?”
“無官無職,也無供職之處。”
“那是皇親貴胄了?”
蘇慕昕搖搖頭:“方少爺不過是一白丁,他家同他一樣。”
闵春娴聞言,雙眉颦蹙,試探地問:“你……不在意?以蘇小姐的美貌,就算要嫁入皇親國戚家也不是不可能,怎麼甘心跟一白丁。”
她的試探令蘇慕昕有種被冒犯的感覺,随即想俗世人見了美貌女子,無不将美貌和興風作浪、和男女之間的缱绻旖旎、和權勢聯系在一起,闵春娴不過是順應俗世的想法罷了她突然又沒那麼生氣了。“我娘家沒人能給我助力,若真進了那樣的人家,恐怕隻會受人白眼,那樣還不如自己做主。”
“你還有安平侯這個依仗呀。”
“侯爺姓梁,我姓蘇,我們不同姓,既然不同姓,走得太近,容易招人非議,走得太遠,時間久了必然生疏,又哪裡會是一生的依仗。”蘇慕昕垂下眼眸,掩飾住心底的落寞。
她今日說了不少話,也是因為難得遇到一位年歲相當且說話投契之人,有種“既遇知音,何不暢所欲言,一抒胸臆”之感。
“其實……”
她擡起眼眸,看着闵春娴,審慎的對她說:“這件親事我有仔細想過,方家和梁家長房沾親,今後我若有事,求到梁家、求到侯爺面前……就算侯爺不幫忙,難道長房的大老爺也不幫?”
闵春娴聽完她的話後,臉上浮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後就悄無聲息地打量起這間略顯局促和簡陋的客廳來。“我倒信了表姐的話。”
她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然後再次端起斟滿的茶盞,送至唇邊,嘴角的笑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信了梁玥的話?
蘇慕昕頗感詫異,把眉一揚,問道:“你信了她的哪句話呀?”
闵春娴卻似沒聽見一般,清了清嗓子,反而提起了薛斐,“那位薛先生真的好兇,其實我有點怕他,但他能賠我一本書,我又不那麼怕他了。”
“他隻是不愛說話,人不兇的。”蘇慕昕想到薛斐,臉上慢慢展露笑意……
吃了一通茶後,蘇慕昕就帶闵春娴上了二樓。
闵春娴一見整屋子的箱子,驚得目瞪口呆。
蘇慕昕卻淡然得很:“這不算什麼,我聽我娘說,外公的書更多,可惜外公過世後她連着搬了幾次家,把外公的書折損了不少。”
“這裡有你買的書麼?”
“這些都是我外公和我娘的藏書,我自己還沒買過一本。”
“那也很厲害了!”
闵春娴打開其中一隻箱子,從中拿出一本書,看着略微發黃的書皮,她眸光一亮,轉回身,向蘇慕昕亮出手中的書籍:“‘欲知天下事,須讀古今書’,欲讀古今書,須有藏書人。今後你自己買書,藏盡天下之書,留魁寶于後世。這一生,豈非有趣。”說着,将書遞了過去。
藏盡天下之書!
蘇慕昕接過那本書,低頭一看,見是《古今賢文》,“藏盡天下之書”,她心中反複默念着這句話,不由得全身都燥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