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建地下報社的代價不大——如果生命安全不計算在内。
艾莉西亞起初也有點猶豫,她的膽子一直比較小,公開反對伏地魔純血至上的言論,即使是匿名,招惹殺身之禍的可能性随時存在,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裡想贖罪,她拒絕不了埃爾的請求,而且說來也怪、對方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勇敢仿佛可以感染自己,她終究還是答應下來了。
之所以找多一位合作夥伴,是因為埃爾弗裡德做不到一個人形成多種截然不同的文體風格,如果自導自演的真相被戳破、就更沒有信服力。
幸好出身的關系讓艾莉西亞很能掌握麻瓜報刊文稿吸睛的精髓,她們一緻認為光是正經的文章并不夠,所以報紙将包含三個部分:分别是兩篇讨論時勢、争論觀點的短文,流行于大街小巷的八卦傳聞,一則編造的小說故事。
報紙的名字就取為《言論》,是她們緻敬上世紀三十年代“連載”現實主義與表現主義論争之戰的雜志①。
打字機跟印刷器械在魔法的輔助下毫不怠慢地高效産出。但讓報攤和商鋪願意出售可不容易,這些老闆都是普通人,大多混血巫師,少數麻瓜出身的巫師更沒膽量傳閱,對此埃爾弗裡德跟艾莉西亞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其實她們更把希望寄托于年輕巫師、尤其學生身上——于是,在向販賣報刊的生意人推銷自家報紙時她們無不抱着盡人事聽天命的态度,不出所料看完樣稿仍答應的一個沒有,既然如此她們隻得對所有看過樣稿的人都施咒“一忘皆空”——抱歉,有備無患。
倆人隻好效仿捆綁經營模式,将報紙各種免費附贈投遞、最集中的地方自然就是霍格沃茨校内。
創刊詞是鄧布利多教授寫的。一開始埃爾弗裡德沒想過動用這麼大的人物為她們寫贈言,是艾莉西亞在一起回霍格沃茨探究方便流通的壁爐過程中偶遇了校長,對方興緻勃勃地了解她們手裡現成的文稿,看樣子他似乎對她們的努力挺感動呢。
畢業後首次返校的另一大事是埃爾找回了伊奈茨的家養小精靈羅布,也許那個年代沒有“解放奴隸”的概念,與過去決裂的伊奈茨把羅布安頓在霍格沃茨的校廚房,奴仆天性緻使小精靈隻會一年又一年等待他們的主人,正如将近二十年流逝羅布仍在等他的小主人,直到此時埃爾弗裡德告知他全部實情,他悲恸地大哭起來、淚水順着他蒼老的大鼻子兩邊傾瀉而下,按照繼承屬性他應繼續效忠于主人的孩子、也就是她,但她想到了伏地魔幼年在弗利家的經曆、如果這聞風喪膽的惡徒也能算作羅布的主人那會很糟糕。
驗證的方法很簡單,她就問了一個問題、他的左手是怎麼隻剩下一根手指的。
受命令的制約,他沒法說清隐情。
推斷正确。直覺同時告訴埃爾,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她應該替伊奈茨還他自由,思及此她将自己圍巾交給他,即便他的反應絲毫不像獲得自由、更像是象征恥辱的處刑,這對衰老的小精靈而言如同逐出家門般殘酷,她忍住心軟的妥協、溫和而決絕地說:
“我不是在懲罰你,羅布,我希望你能幫我,而假如你仍是弗利家族的小精靈,你就做不到隻忠誠我了對不對。” 這句闡釋讓他暫時止住了哭泣,她接着小聲問道:“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上一個問題了……”
他的确能夠回答——約莫十多年前的某個深冬夜晚神秘人命令他來找自己,等他一到達就被對方用切割咒取走了一隻手的大半,傷口永世不可愈合,疼痛萬分的羅布倒在地闆,神秘人回來以後莫名非常憤怒、像失敗了什麼事似地大發雷霆,索命咒差一點就擊中了羅布——幸虧他及時幻影移形了,伊奈茨曾囑咐過他“好好生活”,想來也是一種對生的驅使,讓他奇迹地從黑魔王手底下逃脫。
聽罷埃爾卻想不明白,她知道伏地魔用家養小精靈當實驗品并非新鮮事,但為什麼非得是羅布?為什麼是取他的肉?為什麼失敗一次後就放棄?太多疑點。可惜羅布自己也不得而知。
基于霍格沃茨是整個英格蘭最安全的地方,她讓羅布“幫的第一個忙”是安心待在這裡。
校長寫好了寄語,謙遜地表示請不要介意他的拙文,她們不好意思地一邊道謝一邊展開一看,剔透的藍色墨水在羊皮紙上閃閃發亮:
“以我最誠摯的榮幸感謝每位願意為真理與幸福奔走冒險的青年。《言論》将會是慰藉及激勵我們的共同禮物。有偉大的智者曾言:‘醜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着優美,醜怪藏在崇高的背後,美與惡并存,光明與黑暗相共。②’我始終深信不疑,縱使是在最黑暗的時刻,也找尋得了快樂,隻要永遠記得心中的光明。
——阿不思·珀西瓦爾·伍爾弗裡克·布賴恩·鄧布利多”
這份創刊語措辭精煉而意義深刻,還引用了麻瓜作家的名言,埃爾相信沒有比這更好的、充滿了希望的開頭。
第一期的八卦轶事專欄記錄“某知情人士”偷聽到艾弗裡新一代繼承人與未婚妻的争吵内容,顯然他們的“某些行徑”已經是闆上釘釘的相互背叛,以下是對話的個别摘錄……筆者珍妮·艾洛維。
哇,好有意思。讀者想着,翻了一頁。
短篇小說/童話專欄,本故事純屬虛構,望知悉,作者克拉麗絲·泰德。很久很久從前,有一對雙胞胎王子,他們為了争奪皇位想各自做出一番事迹令國王刮目相看,大王子決定當一名最英勇善戰的領袖,小王子則拿不定主意,他不及哥哥的優秀,性格也溫和得頗為軟弱,一天他在路邊遇到一個讨水喝的乞丐,小王子看這人可憐就将其帶回皇宮中當他的侍從之一,不料該青年才華橫溢,成為小王子籠絡民心出謀劃策的騎士,漸漸地小王子深受民衆愛戴,嫉妒的大王子偷偷擄走騎士并威脅他轉為自己的幕僚,騎士為活命而答應。野心勃勃的大王子聽從騎士的建議,請求國王準許自己帶領一支軍隊上戰場,在戰役中他俘虜大堆士兵并收獲大量珍寶,其中被俘的還包括将軍身邊的禦用畫家,大王子讓他為自己畫一幅滿意的肖像,否則畫家的下場會和别的俘虜一樣,結果雖然大王子很喜歡那副肖像、但仍選擇殺掉了畫家。戰事一天天緊張嚴峻,大王子詢問騎士解決戰争的辦法,騎士說隻有向惡魔出賣自己的靈魂才能擁有絕對的勝利,大王子又問該如何與惡魔簽訂契約,騎士回答、您将您的心髒和畫中人的互換即可。果不其然,大王子戰勝了敵人凱旋,國王将皇位交由他繼承。在大王子執政期間,他到處發動戰争侵略鄰國,百姓苦不堪言,反抗的人會被殺死挂在城堡外的旗杆,小王子不忍再目睹這無力的悲劇,他帶着最小的妹妹離開了王國,後來,那位騎士也悄然離開,誰都找不着他們了。許多年過去,大王子的子女們相繼夭折,他一直沒有繼承人,在極度的無奈下尋求民間的法師幫助,法師說沒有心的人是不會有孩子的,他要将真心換回來才行;大王子又問長生不死的辦法,法師說親手殺死血親有永恒無法轉生的機會,畫裡的人就能重生。于是大王子殺了尤未逝世的母親,肖像中的自己果真變得如活人般可以言語,卻是一副沒有思考能力的空殼,并不能代替衰老的自己處理政要。狂怒的大王子把肖像燒毀,他以為這樣自己的心就會重新複原,然而火苗像猛龍撲向了他,把他拉進熊熊燃燒的火爐中,一齊拖入了地獄。故事以小王子與妹妹回到了王國為結局,小王子認為隻有自始至終不渴求權力的人才有資格當國家的領導者,因此妹妹成為了女王,她也是整個漫長皇朝以來最明智、親和、偉大的君主……
嗯,看來這份報紙還适合留給孩子讀睡前故事,怎麼訂購來着?讀者又往後翻一面。
時事專欄,第一篇《純血主義真的能統治麻瓜嗎?》,作者梅格·普萊特,從動員組織能力等社會視角探讨巫師與麻瓜一旦開戰會出現的可能性和後果,全文分析客觀、中肯,明眼人清楚沒有說錯。
直指敏感主題,恐怕有些危險了啊……讀者打消了訂購的念頭,再翻到末尾。
時事專欄第二篇《假想全世界是他的奴仆或敵人——探索神秘人強權背後的真實心理機制》,作者瑪格麗特·維克多。
梅林的蕾絲襪,這是可以寫的嗎?!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分析一個名字都不能提的魔鬼!盡管……不得不承認,寫得很嚴謹,甚至頗有道理……但是,這直言不諱、百無禁忌的言辭風格,可比上面用靈魂換前途的王子可怕多了!
成年的巫師讀者看完這份躺在家裡壁爐灰或是被窗台外貓頭鷹扔進來的奇怪報紙後、都害怕得匆匆“毀屍滅迹”。
反倒是學生們不僅讀得津津有味,各年級還四處傳閱,第一期堪比一記重磅炸彈,裡面的每一篇文章都是重頭戲,特别是後兩篇,絕不留情的揭示,令人熱血澎湃的筆力,在《預言家日報》充斥不實報道和虛僞言論的襯托下,《言論》才是真正勇于發聲的報紙。發行的一連幾周,從剛開始僅有寥寥幾位高年級閱讀、到禮堂早餐時段整條長桌不分年齡與學院都在看,連教授們也略有耳聞。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是支持的态度,除格蘭芬多一些激進派以外,實際持中立觀望看法的是大多數。
主創們好像要把“身先士卒”的精神貫徹到底,第二期很快出版,作者仍是那幾位,《亞克斯利家族目前資産堪憂的實情》,《受詛咒的山谷》,《由曆史的戰争簡述麻瓜發展的底層邏輯》,《巫師界的規訓與懲罰④:我們“畏懼”伏地魔的原因》。
這次已是直呼其名的程度。
順帶一提,主編很體貼地為新一期報紙設置“閱後自燃”魔法,換言之類似于吼叫信能自動撕毀的功能,免去了有所避忌的讀者們費勁的銷毀,從第二期起啟動翻閱完畢自動消失的服務實在怪貼心的。
正當人人近期的開場白無外乎“……看沒看最新的《言論》”之時,食死徒這邊無疑察覺到它的流行,他們采取對策、即一貫“死人不會說話”的思維,揚言追殺作者們,要她們落得可怕的下場。
以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為首的狂熱分子,踴躍向大人請纓追捕創刊者,但意料之外、伏地魔并沒有他的手下那樣惱怒,更準确來說、是他對這點伎倆很看不上,見到首期鄧布利多的緻詞無不解讀為鳳凰社的反擊方式之一,鄧布利多要玩文字遊戲,他就拿實質行動證明一切反抗皆是徒勞,這種小事不配讓他傷神,就交給屬下去幹。貝拉特裡克斯興奮地先是吩咐幾名擅長搜刮情報的食死徒查清她們的住址,殊不知找根本不存在的人與盲頭蒼蠅沒有實質區别——
是的,毫無疑問“珍妮·艾洛維、克拉麗絲·泰德、梅格·普萊特、瑪格麗特·維克多”其實都隻是埃爾弗裡德和艾莉西亞兩個人,自從第一期釋出引來熱議,鄧布利多就提議倆人考慮加入鳳凰社,一來能保護她們的安全,二來組織裡确實缺少輿論宣傳的角色,這時候埃爾才發現原來鄧布利多招募社員一向不拘泥于固定的身份地位,内部成員是形形色色的多樣化,是她以前誤會了它的性質,聽完鄧布利多的解釋才豁然開朗,艾莉西亞也答應得飛快,終于湧現一股歸屬感、埃爾長久緊繃的神經舒緩了點,接受鄧布利多的邀請晚上到總部開會,被重點保護的新成員得被秘密而正式地介紹。
等會議的時間點一到,鄧布利多站在準時到場的重要老成員前和善可親地宣布他們要歡迎兩名敢于以筆為戎的新人,原本聽說是《言論》的創作者們這一消息大家已足夠期待,當艾莉西亞與埃爾弗裡德一先一後進的門,她們都有一絲尴尬、畢竟像認領“幹壞事”似地現身在大夥面前,不過衆人的反應十分熱情且欽佩、他們還真的以為有四個作者呢,莉莉等老朋友們更是驚喜,詹姆不停地誇獎她們可貴的勇氣和犀利尖銳的行文,西裡斯由衷地感慨那是他看過最好的報紙,他們都真心實意地笑了笑。
熱鬧過後,鄧布利多嚴肅地強調食死徒最近越來越賣力調查報刊創辦人的真實信息,出了名瘋狂的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又是領頭人,保密及保護的任務必須被重視起來,《言論》必須辦下去。
短會結束,詹姆借着慶祝好消息的名頭想周末在家中開展聚餐,莉莉自然看出他是在仗義地給好兄弟創造機會,但她不認為摻和進去是好事,正想制止他,埃爾卻已經很及時地回絕了:
“謝謝你詹姆,可惜我休息日就要忙着整理稿件……抱歉,以後有空再聚吧。”
一旁的西裡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噢、噢好,沒事。” 詹姆表情複雜地看了下沉默的西裡斯,莉莉無奈地拉着埃爾的手接話道:
“沒關系親愛的,專心忙你的事……” 說罷輕飄飄地朝詹姆投向“回家給我等着”的眼神,詹姆趕緊低下頭為自己的擅作主張捏一把汗。
“那我先走了,晚安。” 埃爾低頭親了親莉莉的臉頰,再朝西裡斯和詹姆揮了揮手,和等在不遠處的艾莉西亞踏上回家的道路——創刊後為更高效率地寫稿埃爾讓艾莉西亞住在了自己家,瓦倫娜給房子施加的保護咒也比較安心。
“晚安。” 西裡斯平靜地回應。
回去的一路上她們異常安靜,埃爾弗裡德沒怎麼講話,一抹淡淡的沉重仿佛籠罩着空氣,心思細膩的艾莉西亞旁觀了散會的那一幕、她不可能看不出是什麼樣一回事。
“……不知道你聽沒聽過,那會兒女生宿舍特流行的一件傳聞。” 艾莉西亞想緩解氣氛的僵硬,更想哄埃爾開心,主動開口道:“說布萊克長年暗戀波特。”
埃爾弗裡德果然被逗得笑出了聲。
艾莉西亞放松地跟着笑:“我當時真信了!霍格沃茨那麼多美女,他隻顧黏在波特身邊……老實說,正是他對漂亮姑娘們不理不睬、才更吸引人更受歡迎,有個詞叫欲罷不能,人的本性是有征服欲的。”
恰好到了家,埃爾靜靜地認真聽着,像在聽教授講課,還提出了問題:
“你的意思是,過多的拒絕反而會引起征服欲造成的糾纏嗎?”
“呃,可以這麼理解。” 艾莉西亞沉思着點點頭,“尤其是對于叛逆性格的人而言。”
貓咪跳上桌子鑽進她的懷裡,瓦倫娜正收拾着工作台的設計稿、問女孩們要不要喝點熱巧克力,艾莉西亞起身去廚房幫忙。
“……我知道下一期該以什麼開頭了。” 埃爾弗裡德蓦地跳轉了主題,她微微皺着眉,語氣不帶半點波瀾,燈光渲染下的深色眼眸卻神采奕奕,“既然食死徒想取作者的性命想得不得了,那我們就施舍他們這個榮耀……”
或許不是質樸的文學,卻又何嘗不能演變為一種“作者之死”呢?③
一度産生“她們剛才在聊情感話題”的錯覺,艾莉西亞不禁怔怔看着打字機邊的一張白紙顯現出一行行字——
“ ‘讀者的誕生的代價就是作者的死亡。’
我們無所謂那些狂妄的放言,無所謂那些将會遭受的恐怖,甚至即使面臨無法再一期接着一期與你們相見,我們也絕不向黑暗、向謊言妥協。
因為我們不是其他企圖掌控你們思想的報紙,你們對我們言語的破解才是我們創辦《言論》的初心。
因為言語外蘊藏千千萬萬的深意是由你們所書寫。
我們相信無論是誰來當這個作者、誰來發這一句聲都沒有關系。
因為你們同樣擁有着話語權,你們既是讀者,也是作者。
最後的最後,獻上永遠的愛與懷念、予瑪格麗特·維克多。
——凱爾·維克多,珍妮·艾洛維、克拉麗絲·泰德、梅格·普萊特”
……她在制造一個本不存在的“生與死”。
猶如宣告終結與開啟——終結讀者被動的接受,開啟他們由憤怒激發的共鳴。
盡管是有賭的成分,但客觀來講她并不會輸掉什麼。除非是骨子裡就與惡為伍的一派,否則每個正常人都肯定會選擇相信這段委婉的訃告、這段暗示由“死者”的“親信”接替其事業的前言。難道食死徒可以對此作出回應“他們真的沒有殺掉‘瑪格麗特·維克多’、上邊寫的是假消息!”——恐怖.分子聲稱自己沒殺人,就像鄧布利多實際是神秘人幫手一樣荒謬得笑掉大牙……再氣急敗壞,食死徒們也不至于做出這等蠢事。
而且以她對伏地魔的認知,這樣的做法反倒更惹怒不了他——原因?艾莉西亞随口一說卻尤為貼切的“叛逆理論”……剛開始埃爾是在對應生活裡感情的小麻煩,想着想着就聯系上了正題,她總是能将思考的精力耗在正确的地方。
短短兩天,《揭秘羅齊爾家族和特拉弗斯的合作糾紛》、《獵犬之死》、《純血結合所造成的遺傳病危害——治療師的自述》和《論伏地魔與格林德沃暴力主義理念的異同》四篇終稿敲定,成品被附有魔法的印刷機小幫手疊得整整齊齊,估計如今還如此快樂的隻剩魔法本身了吧,瞧它們這副迪士尼公主般哼着歌包裝報刊的模樣……熬過通宵疲倦得躺倒在沙發的她們不約而同地心想。
“……我們真要把這一期發表出去?” 艾莉西亞深吸一口氣,再次向她确認,肩負重大謊言的不安感消減昔日的果決是人之常情,埃爾弗裡德承載着相同的情緒,她盯着标題看了一會兒,才給出簡短明了的答案:
“對。”
早在創刊準備時期她們就和瓦倫娜一起研究通道速遞的魔法,分别改造家裡的兩隻壁爐,客廳連接的總地點是霍格沃茨,由此可衍生出校内不同的小地點投遞、譬如公共休息室或宿舍,主卧的壁爐則連接大範圍的巫師居住地,通常每份報紙在生成“閱覽後自動化灰”魔法前會綁定好收件人住址,等全數整理完畢,它們排排隊一卷接着一卷跳進壁爐、從而來到每一個讀者的手中。
這生産流程是三人讨論過統一的點子。雖說魔杖施魔咒完成不少功夫活,做好一期累得要命,重點是零收益,埃爾并不想讓艾莉西亞像家養小精靈似的連報酬都沒有,可是上次直接給錢時她臉紅着拒絕了。
細想來這的确不太好,後來幹脆建議住在自己家,免去衣食住行的開銷,隻不過顯然艾莉西亞不是受得住白吃白住的家夥,她經常半是央求地請母女倆收下以表謝意的小禮物,或者偷偷支付賬單——相當于收支扯平、沒有獲得任何好處……為什麼呢?
在象征“生接替死”的新《言論》發行于周一的大早上,埃爾弗裡德問了她這個問題。
然後猶豫片刻的艾莉西亞娓娓道來她的舊憶。
對入學選進赫奇帕奇這件事,父母皆是麻瓜又算不上多聰明或膽大的艾莉西亞·克裡斯不覺得奇怪,她跟絕大多數普通學生相差無幾,從二年級起教授稱贊她的論文,在一衆要麼被拉文克勞截獲學術獎項要麼被格蘭芬多截獲魁地奇杯的赫奇帕奇學子中、踐行“不管是個人榮耀或集體榮耀,沒什麼比崇高的品質更可貴”的價值觀念是必然的,然而在青春期短暫的野心沖昏頭腦階段、艾莉西亞不希望這種“必然”阻擋她的成功。
三年級在禮堂上第一次正式看到埃爾弗裡德·韋勒克——這在霍格沃茨也許你沒見過真人但一定聽過的名字——那時被拉文克勞級長和莫名沸騰的歡鬧聲“推”上台的埃爾,台下的艾莉西亞注視着她、目光不知不覺地呆滞,台上的人像天生籠罩着一種光環:一種不論她怎麼試圖低調地隐藏,隻要站在衆人前,那奇妙的、仿若沉澱已久的智慧及意志所形成的氣質就會凸顯無遺,好比帶着幾次輪回的記憶出生、浸潤着不符合年齡的閱曆,整體屬于經典的麻瓜世界裡崇尚精英教育的中産階級家庭所培養的小孩樣子,并多了幾分悲憫的神性。
實話實說,艾莉西亞的心底不可能隻找得出崇拜而沒一絲嫉妒,同學之間就有小部分表現明晃晃的嫉妒,上個廁所都聽到過杜撰她的謠言、無非是無聊的鬼話,作為置身事外的聽者艾莉西亞都替埃爾感到冤枉,可三年級的自己不但沒有制止,三年級的自己還是一隻罪惡的迷途羔羊——為去舞會答應四年級的彼得·佩迪魯的邀請,在對方羞澀地說起以示贊揚的場面用語,在目睹這恍如神壇上的人給熱烈鼓掌的觀衆優雅地行禮,在聽了無數遍此人輕輕松松赢得多少榮譽、已擁有一切的感歎,那一瞬間艾莉西亞墜入裹挾自己的天羅地網:由一句主動的“……她有沒有參加今年的論文大賽?”詢問,叩響長達五年的噩夢的大門。
是什麼時候意識到埃爾弗裡德·韋勒克也隻是個普通人、高尚卻也有弱點的普通人——
是論文案後錯愕地發現她根本不認識自己,是次年假期一晚慶祝赫奇帕奇級長生日的大型女生聚會中她克服人群焦慮、勇敢反駁他人的錯誤觀點,是再過兩年震撼又悲傷地聽聞她父親逝世的消息……艾莉西亞不由悔恨自己讀書時代從未鼓起勇氣靠近她正式緻歉。
所幸命運給予了今天的機會。
“……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在人多的場合發言,我知道矚目之下的觀點自述有多難熬,但是那天,在那個姑娘評判其他女孩‘不夠自愛’時,整場争論你都忍耐着心裡違背你息事甯人本性所帶來的痛苦、你沒有退縮。” 艾莉西亞回想着那一刻埃爾背在身後悄悄捏緊的拳頭,那一刻她竭力清晰地表述着或許對同齡人來說太過前衛的看法——
“那一刻是你讓我醒悟每個内心即使存在一點點勇氣的人、也成為得了英雄。”
埃爾弗裡德當然記得艾莉西亞提及的事,五年級冬假前赫奇帕奇的女級長請自己去宿舍的生日會,在此過程不知是誰聊起遇到去對角巷藥房買避孕魔藥的高年級,專屬深夜的閑聊題材拉開帷幕,她向來是沉默的聽衆,直至聽到“她們怎麼能這麼随意?不該為這不珍愛自我的行為而羞愧嗎?”的七年級女生發言——
頓時,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她冷不丁地靜靜開口反問:“這為什麼是需要羞愧的事?”
“……看來你贊成她們的做法,韋勒克?” 七年級頗為尴尬地皮笑肉不笑了下。
“我不是贊成她們的做法,我是在反對您的觀點。” 她其實已經有點神經緊繃,但表面心平氣和地說:“在你情我願和保護措施的前提下,為什麼還要讓她們覺得羞.恥呢?隻針對女巫的審判是不是有點太多:‘純潔’、道德、‘奉獻’、犧牲……我們自己就沒必要再往這框架上多加幾筆了吧。”
一時陷入一陣無言,後續是别的同學趕忙打着哈哈把話題圓回去。埃爾極少将自己置于難堪的局面,可就算重來一次、她也會這麼說的。
今天艾莉西亞的話對她是雖遲到但分量最重的安慰。
事實證明倆人沒有賭錯:僅僅過去幾小時,訂購《言論》的人數遠遠超于她們的想象,并且不止是學生了、還有從事各行各業的巫師(從他們留的地址中推測),包括預料以外的某些魔法部同事,包括最難以置信的出現、巴蒂·克勞奇先生。
當聽說霍格沃茨有孩子自發舉辦悼念活動,埃爾和艾莉西亞難免内疚得有些汗流浃背,無奈,大局前不得不用卑鄙手段對待卑鄙的人物——
而這位“卑鄙人物”④正坐在寶座睥睨着手中白紙黑字的挑釁,忠實的奴仆們畏懼地匍匐在一邊,站着的黑長發女人半低下頭,恭敬、卑怯和稍稍克制的憤憤扭曲在她美麗的臉龐上。
“再給我幾天時間,我能抓得住那幾個泥巴種!主人……”
“我給你的時間已超過快十天吧,貝拉。” 猩紅的兩眼掃過報紙上的字句,既沒瞥向女人,語調也很平緩,卻令她更畏縮得退了一小步,“再給你多少天都是一樣。” 他明顯懶得解釋,細長如蜘蛛的手指翻到結尾一頁、那兒寫着把他與格林德沃那過時老貨色擺一塊兒的評價,四周寂靜得連時鐘秒針的顫動都聽得見,視線剛掠過最後一個字眼,突然印在“言論”旁邊的小火苗發出“呲”地刺耳一聲蔓延開來、使紙張化為灰燼。
衆食死徒依舊大氣不敢喘地要麼低頭站着,要麼埋頭趴在地面。
“……盧修斯。”
站在貝拉特裡克斯後邊的盧修斯·馬爾福被冷不防點到大名,袍子底下的手抖了抖,僵硬着走上前:
“主人……?”
比雪花幼小、所剩無幾的紙屑從黑色長袍間滾落,伏地魔擡了下手,灰燼即刻飄得遠遠的。
“你去找。” 他簡潔地說。聲線的質感如同冰冷地窖中蛇在呼吸。
盧修斯·馬爾福不禁後悔出席今晚的會議,貝拉還朝自己投來嫉恨的目光,盧修斯掙紮着想扯更多食死徒下水、小心翼翼地争取道:
“主、主人,想必鄧布利多那老謀深算把這群小醜藏得很神秘……我一人……”
“現在連找人的任務都成你的困難了,盧修斯。” 伏地魔眯了眯眼,即便一張融化蠟像般詭異的臉做不出表情,隐約的怒意仍然很好識别,“那你還能幫得了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