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另一邊,财宗仙君和清歡仙子正在仙樹底下切磋術法,神神叨叨地為下凡做準備。
“我要下界會會我的悲喜童子了!也不知道現在的彩衣莊怎麼樣,倆小童從前就意見分歧……”清歡仙子勝利,放過财宗仙君一馬,轉而捋着水桃色的衣袖,往敞亮的地上一坐。
趙八方就沒她這麼“期待”,轉而有些不願意面對似的:“按照帝君所說,連星七大陣的啟動方式就是神力彙聚,也沒說一定要下界,我們能不能就在天上施施法……”
“怎麼了,你難道不想回你的良珍城看看?”
趙八方:“那倒不是。我隻是覺得,我們下凡,還施術,那神宗周圍的百姓會如何看待我們呢?你黃雀村那邊荒無人煙的還好,可我在三百年前的良珍城,那裡的百姓當年親眼看見我在天雷業火中燒為灰燼……成仙成神,我又該如何開口?”
清歡仙子不假思索,疑道:“那又怎樣。人間的百姓庶民,本來就是相信這世上有神的啊,而且我們,就比如你現在站在我跟前,難道你不存在嗎?我沒有實體嗎?”
趙八方據理力争:“可是人間所信奉的神靈——好比閻王爺在陰曹地府,我們神仙都在他們看不見的天上的。神仙雖有保佑庇護之用,但又在有形現實中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見摸着我,難道不是因為你是仙,你跟我處于一界嗎?”
清歡仙子不懂他在糾結什麼,奇怪答:“所以才說神仙下凡下界啊。再者我們是神仙,法術高強,難道連讓庶民看不見或者看得見我們的法術都沒有嗎?”
或許因為趙八方為人時的記憶太過明晰實在,所以他才總覺得不對:
“一,假如我們不讓百姓看見自己,也就是我們把凡間改變了,但是凡人卻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會覺得離奇迷惑;二,讓百姓看見我們,看見我們神仙似的把他們苦心經營的東西變掉了,卻又不能體會所謂‘法術’的實質過程,最終還是走向迷惘。”
“你不覺得無論哪種,都像是我們對凡世的入侵嗎?因為我們跟他們就不在一個界、一個層次裡。”
“所以才說有神仙啊!”清歡仙子匪夷所思,懶得再跟他浪費口舌,神情無力,“而且你再這樣想也沒辦法,因為帝君的意思,就是讓我們天界代為掌管人界——換句話說,也就是将人界化作天界的領土。”
“彼時我們通過神宗,徹底掌控了人間的秩序,百姓究竟如何就徹底是看我們的意思了,就好比我從前将悲喜童子放在人間,那麼神宗挪移之後,人間所有的人都将是我的悲喜童子!要不你就理解為,屆時所有的人都會成仙!成神!步入天界!”
清歡仙子覺得這下解釋得堪稱完美,當她心滿意足望向趙八方時,卻見趙八方攥着自己藍色道袍的白紗,低下頭,眸中隻剩頓悟後的沮喪:
“你所言我懂了。也就是,其實那時——”
“我們都死了。”
他話落,清歡仙子蓦然睜大雙眼。
我們都死了,對不對?
她遙遠的記憶藏在時間深處,而那記憶像覆蓋了雪一樣冷,早就不溫暖了。
“娘……阿弟……”
“清歡!”
“阿姊,你别走,别走……”
依稀是自己的母親臨别前握着自己的手,年幼的小弟在旁邊聲音顫抖,淚眼如注。
母親問她:“清歡,你一定要去給新景當繡娘嗎?”
而自己說:“娘,你也不忍心讓咱家數代謀生的手藝沒落吧?我向你耳濡目染學了十五年,就是要把我們祖傳的刺繡工藝發揚光大的!”
“如今杭城彩衣莊那邊,如日中天的新政正招收繡娘,名額竟足足有三十多個。我們祖傳刺繡技藝明珠蒙塵數十年,若是錯過了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還不知何時能見天日……”
年輕的姑娘顧盼生輝,眉間充滿希冀,轉而又抱起自己六七歲的小弟,玩笑道:“阿姐要去賺你未來娶媳婦的錢啦,你哭什麼,快笑一個給姐姐看!”
小弟淚眼朦胧,扯起肥胖的小手:“嗚嗚……可是杭城離家好遠好遠,阿姊要翻那麼多山,跨那麼多河,你去了不回來怎麼辦?”
“怎麼會!”
年輕姑娘攜着包袱,笑聲随着重重山遠去了,淚水也随着那麼多條河流去了。
——阿娘,小弟,你們放心,我會回來的,哪怕隔山隔水,我都會回家的。
後來,那位名叫清歡的姑娘,死在了異鄉黑漆漆的葬坑裡。
隔了那麼多山,那麼多水,母親和阿弟怎麼找都找不到她。
……
紫衣仙君經過時,那财宗仙君和悲喜仙子二人,分别摟着掃帚、抱着樹,已經嚎啕大哭了很久很久了。
“你們這是做什麼?”
她平靜的面上出現一抹詫異,又禁不住微微蹙眉。
清歡仙子平時可開心了,從沒想過自己能這麼哀傷,或許悲喜雙宗也和她一樣陰晴不定,以至于此刻,她哭着哭着就笑了。她邊笑邊從樹上起來,走到天宗仙君旁,小心翼翼答:“大概時宗又在檢查移時陣吧……我都被波及想起來我的前塵往事和家人了……”
财宗:“對啊紫衣仙君,你就沒有什麼前情舊恨、故國東風嗎?你每天掌管雷電風雨,可曾想過為何自己不會被淋濕?”
紫衣仙君神情如舊,搖搖頭,一身肅然仙骨:“不曾。”
“——因為我一生來就守護在帝君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