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珩沒想到夏淑晴會主動要求喝藥。他仍記得,在她第三次失憶初期,她像個小刺猬,随時豎起尖刺,他便多備了幾個碗供她摔。
待她冷靜後,他隻淡淡提了一嘴,“你病了,這是藥。”未過多解釋,因為不知她能保持多久記憶。
卻沒想到這使得她在自己的構想中越陷越深,誤把湯藥當成避子湯。
朱珩也不糾正,覺得氣氣她正好,說不定能把她氣醒,讓她主動回憶起一切。殊不知,他們早已被命運之繩拴住,一個往左,一個向右,彼此被繩索扯得越來越痛。
直至那日夏淑晴誤以為自己死期将至,痛哭流涕地咒罵他,朱珩心蓦地被揪緊,他終于坦白。
沒想到的是夏淑晴接受得如此迅速,不似前兩回大吵大鬧,竟主動要求喝藥。
朱珩眉眼舒展開:“待會兒給你端過去。”
“殿下何不早至?臣妾要早寝養顔。”
“好,日後我會早些來的。”
坐在暖塌上的兩人肩并着肩,夏淑晴微微側頭,見他爽快答應後,面上帶有淺淺的笑意。室内靜默無聲,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思索須臾,她不自在道:“那臣妾就不叨擾殿下了。”
她還是離開吧,坐在他身邊十分拘謹,不光眼神無處安放,心也高高懸着。
然而朱珩牽上了她的手,修長的手指如同穿過一席珠簾,覓得她的體溫後,重重放下,由不得她抽離。
夏淑晴呼吸一滞,晃過神後,輕挑眉:“論認真,殿下果真當仁不讓。”
心無旁骛,怎還摸她的手?
朱珩别過頭,盯着書案上的文書,不知自己耳垂泛紅,“這與喝藥功效差不多,能助你想起從前。”
他昨晚才說過這話。
還說她應叫他敏行,結果她昨晚故意用“敏行哥哥”惡心他,他卻臊得滿面通紅,靜默着轉過了身。
望着他寬厚的後背,她先是得意自己成功惡心到了他,看到他面色難堪,她就舒爽。卻又不禁産生了動搖——
她有這麼惡心嗎?!
喚他聲哥哥而已,他便無言以對,甚至都嫌惡看到她?
她想着想着,就把自己惹生氣了。準備也轉身,背對他時,他卻如頭餓狼撲了上來,不由分說地含住她的唇,待燭芯燃又短了些許,他才起身去湢室。
而眼下,夏淑晴雖同意讓他牽,但嘴上不饒人,揶揄道:“敏行哥哥習聖賢道時,竟還想钗裙。”
她僅匆匆掃了一眼他的書案,自認為極有分寸,沒去看仔細文書上的内容,便說他是在學習聖賢之道。也是隐晦暗示他,她未逾越,對他處理的公務一無所知。免得機密洩露,她會被殺人滅口。
至于“想钗裙”,則是笑話他。
哪有人處理公務時牽着妻子的手,寸步不離?雖然他們之間非正常夫妻恩愛,而是用牽手治療失憶,但若叫外人發現,他高嶺之花的名号不保。
朱珩聽了,不禁莞爾。
接着,右手把文書遞至她面前,左手仍緊緊牽着她。
“殿下——”
她尚未說完,朱珩手上使力,捏了她一下,“怎麼又改口了?”
“……敏行?”夏淑晴試探地問,看到他欣然點頭,把文書往她面前推,她才繼續問:“這給我看的?”
“想看便看。”
夏淑晴用空閑的左手接下文書,認真浏覽了一遍後,擡頭驚呼道:“你要去赈災?”
朱珩點頭,“眼下災情嚴重,我已向父皇請命。”
夏淑晴再次低頭看,那文書上寥寥幾筆寫了黃河水患驟起,沿岸州縣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剩下的便是大臣與朱珩商議的赈災之策,而朱珩要去的便是兖州。
兖州地勢平坦,農田廣袤,然而今年洪澇來勢洶湧,農田被淹,災後的土壤變得貧瘠,顆粒無收。運河河道被泥沙淤積,橋梁被洪水沖毀,物資運輸難上加難。
看得夏淑晴喉間發幹,她内心五味雜陳。她深知“水深火熱”四字意味着什麼,她從前随父母發廪赈饑時,見過餓殍遍野,流民失所的模樣,是慌亂、躁動、慘痛的。
而朱珩親往赈災,算上往返路程,最短也要耗時兩三月,期間他們不會見面。
這不正是她從前渴望的嗎?
她那時憎惡朱珩,讨厭見着他冷若冰霜的臉,畏懼喝不完的“避子湯”,對無止境的深宮生活感到絕望。
可得知他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後,她又高興不起來。她的心宛如一處溶洞,每每扪心自問,僅剩回聲不得回複。
夏淑晴的心思在面上全盤托出,她大而明亮的眼睛裡有幾分落寞,娥眉微蹙,手中的文書在燭台下發黃,她的手輕顫,紙上的字也跟着發抖。
“怎麼,舍不得我了?”朱珩瞧她這副模樣,心中更不是滋味了,但故作輕松,“還有幾日準備時間。”
夏淑晴瞪了他一眼:“才沒舍不得!”
“眼睛都快把紙盯穿了,克制些。”
“我那是擔心災情,眼下衮州形勢嚴峻不說,運輸的道路不好走,困難重重的。”
朱珩挑眉:“都開始擔心我行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