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昶仍然垂頭喪氣的:“一年前,姐姐救濟過我與小晝,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先前找不到你,如今遇見了萬不能失之交臂。”
“可我兩年前便入宮了,怎會在一年前與你有接觸,莫不是記錯了?”
夏淑晴轉頭看向阿荞,似在問她有無印象,可隻得到“奴婢從未聽聞”。
“現下想來,多半是省親。”齊昶用銀針紮進魚肚驗毒,悶悶不樂道:“那時我們被一個木坊收留了,不但管飯還想教我們手藝活兒,他們說是姐姐下令的。”
他至今仍記得,當初一身泥濘地見到杏臉桃腮的夏淑晴,登時羞愧難當,不敢擡眼瞧她。
可她卻一點兒也沒俾睨,永遠親切地笑着,為他與妹妹那錢。
思及此,他看着她與朱珩挨着極近的肩膀發怔,語氣苦澀:“但姐姐如今記不得我與小晝,再也不會親切地喊我們吃飯了,更不會喚我小昶了。”
仿佛被遺忘的受傷更深。
“小昶是個乖孩子,沒有因為我失憶而忘了點點恩情。”話音裹着蜜糖般的笑意。
齊昶心中的一汪死潭,被這一句話打動,刹那間清澈見底,活過來的小魚躍出水面,濺起一片水花。
他怔了許久,看着夏淑晴笑靥淺淺,他竟有一瞬的沖動要破土而出,想喚她一聲“母親”。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母親,他與妹妹就不會淪落至當流寇了吧?
但他忍住了,匆匆斂目,用難以抑制的雀躍語氣道:“姐姐是要去兖州吧?就由我來護送姐姐,可好!”
“小昶?”朱珩平靜開口,有些别扭地開口,“如果沒遇見你的話,我們可能早到兖州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
夏淑晴仍然笑着,似在安撫他局促的心:“記得你說過,當時有人教你手藝來着,那為什麼去當了流寇?”
做個良民不好嗎?
與他說了這麼多,能發現他其實不壞,甚至有些淳樸。
他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我原本就是山匪。”
本是軍戶之子,然而父親意外失蹤,母親又被區區一個攢典逼死。
他不過是稅房的書吏,貪圖齊昶母親美色,因她不肯就範,于是篡改稅收憑證,害得他家破産,母親無錢治病,不多時便咽氣了。
連下葬都是鄉的一位老鄉紳看不下去,借了他幾貫銅錢。
後來,他屠盡了那位攢典的家門,在通緝令下,攜齊晝投靠了山匪。
又因與齊晝得了瘟病,平日裡的好兄弟說要将她丢走,他隻好翻臉,帶着她去尋醫。
最終,瀕臨餓死力竭時,有兩個夥計把他們擡進鋪子,身後站着一位貌美如花但十分焦急的女子。
而那鋪子正堂上挂着匾額,寫有碩大的“城東青筠坊”。
不知想了什麼,齊昶莞爾一笑,笑眼彎彎:“做匪寇不好嗎,潇灑自由。”
是了,做慣乞兒懶做官。
但夏淑晴還是多說一句道:“以你的才幹,沉溺于不義的打打殺殺多浪費,倒不若真歸王化,上陣殺敵,嘗試‘八百裡分麾下炙’的日子。”
齊昶嘴唇張了張又閉上,他想澄清,繼屠了攢典的全家後,他再未濫殺無辜。
今日劫持他們,不過是因為受人脅迫。
不說,他們很有可能會再遭一劫。
可說出來的話,齊晝便有危險。
他望着夏淑晴的臉久久出神,心想有無兩全之策。
“多吃些,你應該還在長身體吧。”夏淑晴用公筷為他夾了一個雞腿。
雞腿在泛黃的燈下,香誘至極,肉嫩多汁,看得他喉結動了動。
反正刺殺失敗,他和齊晝也難逃一劫,倒不如全盤托出,既能給夏淑晴一個警醒,也能倚仗他們求平安。
“姐姐,我還事沒說——”
“今日幾番折騰,都累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夏淑晴擱下銀箸,正準備與朱珩去廂房歇下,結果齊昶說還有事要講,她便停在原地,含笑着看他。
她眉眼溫柔,還有幾絲倦意,想來是需要休息了。
既然如此,那明天再說也不遲,帶她好好睡一覺。
如果說了,她可能會失眠。
她耐心地問:“怎麼了?”
朱珩也在好奇地看他。
他眯着眼睛站起身,撣了下衣氅,笑着搖頭:“沒什麼。”
夏淑晴顯然不信,仍在等他下文。
“……我就是突然覺得歸順朝廷也不錯。姐姐說的有道理,大丈夫當馬革裹屍,快意恩仇,不負七尺之軀。”
“那甚好。”夏淑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頭對朱珩說道:“日後若有機會,可一定要記得弟弟妹妹。”
朱珩挑眉:“愛妃的弟妹,孤定要關照。”
而後一行人分散,去往各自廂房,夏淑晴和朱珩說說笑笑地住下,齊昶望着他們的背影發呆。
姐姐似乎和太子關系很好。
如果姐姐開心的話,那他當我姐夫也不是不行。
他才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廂房,剛打開門,一道黑影閃過,如鬼魅掠過窗前。
哐當一聲,屏風轟然倒塌,茶具摔碎一地,刺鼻的血腥味在空中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