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還記得去歲初春,随聖駕諧岱廟祈福之事?”
紀杉剛問完,不及夏淑晴回答,他又連忙否認了:“臣險些忘了,娘娘失憶了。”
“有話直說。”
“臣樂意為娘娘答疑解惑。”
紀杉面上義正言辭,用詞恭敬,但語氣偷着一絲挑釁:“您那時不慎在泰山腳下墜了馬,脖子上才落得一道疤。”
夏淑晴終沒有忍住,擡手摸了摸後頸上的疤痕:“所以呢?”
她其實早就在朱珩那裡得聽了緣由,早已摸清了這道疤的前因後果。
倒是不知紀杉有何心思,忽然舊事重提,還以為能拿捏住她。
她便隻好裝作記不得了。
紀杉唇角彎彎:“娘娘不妨先聽聽。”
她默着聲看他。
“有一男子,畫技卓然,并潛心鑽研,樂此不疲。再加上父親官階三品,待诏、鴻胪寺與翰林院任他選。本是前程似錦,風光無限。不料宮裡有位太子妃,在泰山腳下墜了馬,多日昏迷不醒。”
夏淑晴知道,他說的正是他自己。
但不知為何将矛頭指向了她,她隻得繼續沉着氣,聽他說完。
“就因她受了傷,惹惱了太子殿下,所以當地的都指揮佥事被打入昭獄,他的子女均被連坐。”
夏淑晴蹙眉打斷道:“這是你與你爹的故事。”
紀杉颔首,眼底閃過一瞬的怨恨,像是徹底撕去了僞裝:“若非我像條狗趴在地上向人搖尾乞憐,受了腐刑,便要死在陰冷的牢房内。”
聽到“腐刑”二字,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微怔過後,不自覺地問出了聲:“公主可知道你的身世?”
不難推測,他經過高人相助,隐去過往,到宮裡當了一個普通畫師。
對于他這樣恃才傲物之人,是不可磨滅的災難。
尤其還受了腐刑。
他原本是一臉的不屑,像是在極力忍耐住憤怒,卻在聽到“公主”時,眼神柔了幾分:“娘娘大可去告訴她。”
盡管看上去很無所畏懼,但夏淑晴知道,他一定是擔心的,怕公主喊他閹貨。
她冷眸一睨,仿佛看穿了一切:“還是差點狠勁,軟肋都露出來了。”
紀杉怔了怔:“……娘娘怕是沒聽明白。”
“怎會不懂?你怨憤了許久,不過意欲恐吓本宮,進而尋仇。”
紀杉面色更難看了,因為夏淑晴猜中了,可她卻面無怯意,絲毫不怕。
仿佛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一年前結下的仇怨,如昨日新傷,至今仍難以平息。
他暗自咬緊牙關。
夏淑晴因為失憶記不得陳嶽茹拿給她的棗泥糕,更不知那出自他之手。
他不若平日裡的穩重文雅,見她油鹽不進,難免有些着急:“娘娘倒是勇敢得很,不怕我當下施以報複?”
“魯王妃與随從們還未走,你若是選擇此時機,本宮更是無須将你放在眼裡。”夏淑晴冷靜道。
從始至終,她僅驚訝了一瞬。
紀杉冷嗤道:“衆人皆言娘娘富仁愛之心,從前臣亦信之。但今日觀之,娘娘竟不覺得殿下的處罰太過嚴苛,可見與平日所呈之形象不想符。臣自然将不複作此念——”
“你倒是會算計。”
他話音剛落,夏淑晴便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仿佛見了天大的笑話似的。
緊接着,在他警惕的目光下開口,幾近一字一頓,铿锵有力道:“但那又如何?”
“……什麼?”
她如今隻是失憶,而非三歲孩童,紀杉卻仗此肆意糊弄于她。
若太子有失偏頗,自有詹事府教導,有太保少保監督,還有皇上把握大局。
何時輪得到他——
一個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蟄伏太久以至于心理扭曲的人來置喙。
總而言之,紀杉的話她一點兒也不相信。
留下“但那又如何”五個字後,她便不屑一顧地走出了回廊。
無心留意他在陰影中伫立了多久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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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魯王府正房。
用過晚膳,夏淑晴就呆在屋裡,聽阿荞滔滔不絕地講話,趣事或煩惱均有。
但說話聲隻在夏淑晴耳畔溜達一圈,便消散得無影無蹤,若問她聽到了什麼會頻頻點頭,她定答不出。
所幸阿荞并不在乎聽衆的敷衍,反正她原本就是為了給娘娘解悶。
待她說得口幹舌燥,夏淑晴心不在焉地為她倒了杯水,自認為很走心地感歎:“竟有此事,真太可怕了。”
“……”阿荞一口悶下,無語但懶得反駁了。
恰巧朱珩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