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順着裴沅的視線望去,也找不出究竟在看誰,賠笑道:“王爺有所不知,揚州有個妙仁堂,裡面的大夫醫術高超,藥材便宜,在城中向來小有名氣,自從受災開始,他們便從揚州城中趕來進行義診。”
裴沅好奇,“是女大夫?”
知縣點頭,“老闆是名女大夫,名下徒弟有男有女,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在揚州城附近不算是新鮮事了。”
話音落下,灰蒙天氣中的陰郁仿佛瞬間掃空,破雲而出的烈陽投射在剛剛經受過洪水沖刷的大地上,蒸騰起的潮氣油然而生,熱氣撲面而來。
一陣夾雜着清晨剩餘涼意的清風吹來,一角面紗浮起,裴沅似乎又見到了夢中身影。
知縣抱拳道:“不知王爺是否還要深入災區勘察。”
裴沅回神,回看他道:“帶路吧。”
太陽浮現,營中個人都開始怨聲載道。
天氣悶熱,再加上烈陽照射,愈發難捱。
桑榆擡頭望了一眼,雖然刺眼灼燒,但對于控制疫情來說是好事。
連着半個月的潮濕晦暗,就算是死物都知道發黴,何況活人。久久不見陽光,自是會生出病源。
“大夫,我兒子該不會是得了鼠疫吧……”
就在昨日夜間,隔壁村有一老一少突發高燒,初步診斷出是鼠疫,立即被隔離處理,究其原因,是吃了老鼠啃過的燒餅導緻。
桑榆拿出銀針,“那是個例,對咱們村子來說,目前并未發現,但是我們會注意的,待我施針過後,你去藥棚領驅寒退熱藥便可。”
那農夫點頭道謝,抱着懷中孩子,忍下心中傷感。
一場洪水奪走了他妻子性命,毀了家中田地房屋,身下唯一血脈發熱不斷,看不到任何希望。
不知何時才能結束一切。
桑榆診治了一上午,接待病人臉上皆是一臉愁容,此番下去,若是官服再不安置,怕是會出亂子。
張惟言偏私,給桑榆藏了半包肉幹,叫她就水飽腹。
“這村民都被你們救治完了,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
桑榆嚼着肉幹,沒說話。
張惟言:“方才我可是看見了,京城的大官已經來過了,用不着你忙活了。”
“什麼大官?”
“說什麼王爺……”張惟言瞥向她,“反正聽說要運輸物資,然後先将老少婦孺送至城中落腳,最遲明日一早,你今晚也該回了吧。”
桑榆發呆的同時,注意到了張惟言黑色皂靴和袍角上沾染的黃色泥土,再看他泛紅的臉頰,軟下心來,“今天下午再看,我怕萬一有鼠疫出現,人手不夠。”
若照舊是目前情況,少她一個也不少,楊瑜和林放他們便足以應付。
昨夜楊瑜趕去了隔壁村,現在仍舊杳無音信,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藥棚的藥又不夠了,張惟言又被差使過去幹活,桑榆坐在石頭上歇腳。
阿岫匆匆趕來,神色頗為焦急,“姑娘,我今日瞧見裴沅了。”
兩年時間,昔日舊人的名字突然再傳入耳中,連帶着塵封在深處的記憶湧入腦海,隻覺着似前塵往事般遙遠。
桑榆壓着絲絲傳遍全身的緊張,小聲道:“你可看清楚了?為何我沒看見。”
“姑娘那時正顧着施針,哪有精神去注意别的。”阿岫蹲在她面前,“王爺來的時候就跟着縣太爺,沒有其他人,騎着馬在一邊看了一會兒便迅速離開了,所以沒叫人看見。”
裴沅來這兒隻能有一件事,就是救災。
他想來辦事雷厲風行,公正無私,如果是他,桑榆也替這裡的災民松了口氣。
而對她來說,真得想張惟言所說,不是久居之地,該回去了。
桑榆:“今日下午結束,你就跟我回揚州吧。”
阿岫點頭。
桑榆對阿岫心中有虧,裴沅下令在全國各地粘貼阿岫畫像追捕,直到現在,阿岫都不能輕易出門,對外日日戴面紗示人。
聽她說要回家,林放并未做阻攔,叫她盡管回去不要挂念。
桑榆換上來時舊衣裳,一身淡藍交領大襟衫,下身一條玉白色裙子,剛準備出帳子,就聽見帳外車馬嘶鳴的動靜。
阿岫小心掀開帳門查看,心漏一拍,“不好,王爺來了,現下正和張公子交談着什麼。”
“把帷帽戴上,待會兒你别啃聲,叫我和張惟言應付。”
阿岫應下,将二人層層穿戴好,仔細檢查過後才出門。
簡單兩句問話過後,張惟言就站在原地等候,裴沅則是照舊騎在馬上,看着知縣在下如何安排災民出走。
初次見揚名在外的安定王,張惟言隻覺着此人心思深沉,身上傲氣能拒人千裡之外,加上心狠手辣的禦下手段,隻想快快遠離。
心中腹诽一會兒,看見前來的桑榆,立馬擡步迎了上去。
“不愧是我看中的,穿什麼都好看。”張惟言剛打趣道,便注意到了她奇怪的走姿。
何時開始,她也開始學做鄉下農婦撇腿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