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逆界,亡者違反了法例,是要視情節嚴重程度而降罰的。像張生來這樣的,所受刑罰也理應是最高階的,須将他的暗印剝下,連同肉身一起投入燼爐,這樣便永不能輪回轉世。殘存的魂魄需送往怨靈坳,從此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中做個孤魂野鬼。
燼爐在逆界的西南方,那裡與珲柟宮和怨靈坳都很近,守着怨靈坳的入口,是孤魂們離開逆界前的最後一道刑罰。
烺篂帶着夜行司的人,押送張生來去燼爐執行刑罰,完事兒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了。回去的路上他碰見了姜祿阱,烺篂不喜歡這老狐狸,也就懶得搭理他。可姜祿阱卻笑着湊上前主動跟他打招呼:“烺大人,這麼晚了還在忙公事啊,真辛苦。”
烺篂騎着一匹黝黑黝黑的高頭俊馬,叫“逐夜”,他斜着眼睛瞄了一眼旁邊那騎着一匹小矮馬的姜祿阱,淡淡地說:“比不得宮主,成天休閑自在,哪怕宮裡出了内鬼也不着急。”
這話明顯是諷刺之前四方碑受損的事,姜祿阱習慣了烺篂說話夾槍帶棒的語氣,并不放在心上,依舊笑嘻嘻地說道:“多謝烺大人費心惦記,我也正要去和神主禀報,内鬼是抓到了,但思來想去,有些事還是得請神主大人做定奪才是,我不敢擅作主張。”
“内鬼抓到了?是誰?”
“這……暫且不方便與烺大人透露太多。”
姜祿阱眼睛一眯,又賣起了關子,烺篂最煩他這德行,像個狡猾的狐狸。于是烺篂腳跟兒一踢馬肚子,喊了聲:“駕!”
逐夜便邁開大長腿,嗖的一下向前疾馳,帶起的風吹得姜祿阱發絲微亂,連他騎的小矮馬脖子上的鬃毛也随風晃了兩晃。
“诶,烺大人你等我一下,咱一起回去,路上也能有個伴兒啊!”
姜祿阱忙拽了拽缰繩,喊他的小矮馬:“駱駝,快跑,跟上前面的‘逐夜’。”
名字叫做“駱駝”的小矮馬,被姜祿阱的缰繩拽得有些不舒服,呼哧呼哧的原地轉了兩圈,就是不好好往前走。
姜祿阱無奈,開口哄着:“駱駝聽話,等回家我給你每日加三升榆錢兒。你隻是腿短了點兒,我相信你跑起來一點兒都不比那逐夜慢,來來來,加油!”
小矮馬被起名叫駱駝本來就鬧心,又攤上個這麼愛畫餅的主人,這馬生也是夠離奇了。但他沒轍,為了那三升好吃的榆錢兒,駱駝隻能邁開小短腿兒,盡力狂奔起來。
……
“滾”出了神主大人的卧房,沈臨一身輕松地對着陽光伸了個懶腰,他還是不太習慣逆界的時間,總覺得像這樣豔陽高照的晴天,不應該待在房間裡睡大覺,應該上街浪去。
但街上定是空無一人,逆界的亡者早已适應了晝伏夜出的習慣。
沈臨轉頭看了一眼擎涳卧房上面的牌匾,本木色的牌子上刻着兩個古銀的大字:凜閣。
光看這字,沈臨就不禁打了個寒顫,太冷了,為何不幹脆叫“冰窖”,那豈不是更通俗易懂!
沈臨無語,心想這個高高在上的皓涅神大人果然不食人間煙火,成天冷着一張臉不說,還要把自己放在一個連名字都能冷死人的房間裡,這是有多想不開啊。
這會兒他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胸口也不再悶疼,之前躺得久了,現在倒是一點兒也不困。于是沈臨幹脆趁後院兒人少,打算四下轉轉。
駁元驿的後院兒很大,擎涳的卧房是“凜閣”,沈臨居住的屋子叫“落苑”,侍衛們、仆從們住的一排下房在靠近後門的地方,除此之外,後院兒還有不少房子,皆圍繞着一個池塘周圍而建。
池塘很大,更像是一個縮小的湖泊,池塘裡養着許多錦鯉,沈臨走到池塘邊發現,這逆界的錦鯉也跟人一樣,天光大亮反倒都靜靜地漂浮在水裡睡覺,絲毫未察覺到有人靠近池邊。
沈臨想起自己随身的荷包裡時常放着一些鳥食魚食,他在人間的時候就喜歡沒事兒坐在河邊發呆,看看藍天白雲,聽聽鳥語蟲鳴,倒是惬意自在。
他這會兒閑來無聊,便想扔些魚食逗弄一下那些大白天睡覺的錦鯉。
可誰知,他下意識摸向腰間,卻感覺少了些什麼東西,低頭一瞧,腰帶上的錢袋和玉佩都不在了。
沈臨突然記起來,自己的玉佩一直都押在之前的那家茶館裡,本來說去錢莊換了錢就去贖,但後來發生了這一系列的事件,讓他把贖玉佩的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現在倒是有功夫去贖回來了,隻是這錢袋嘛……
沈臨擡起頭,看了眼後院最高的那幢五層的樓,他的錢袋先前被擎涳随手一擲,扔到了樓頂,想必此刻正在駁元驿的最高處曬太陽呢。
這足有五層的高樓是駁元驿的藏書樓,名為“書齋”,簡明扼要,倒是符合擎涳起名字的特點。沈臨站在地上仰頭望着那遙不可及的樓頂發愣,這要讓一不會法術,二不會武功的自己如何是好?
好在這樓每一層的屋檐都有飛檐翹角,若是有把梯子的話,倒也不是不能爬。
沈臨四下踅摸了半天,終于,視線定格在池塘邊的假山旁……
……
擎涳靜默調息了一個多時辰,大緻修複了元神。聽侍衛來報說烺篂回來了,還帶着姜祿阱一起。擎涳便一刻都沒耽擱,直接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