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也好。”
有兩位助手連忙上來幫他脫了大褂,陪他去休息室。
喬可兒這時已經能自己站起來,心卻還懸在峭壁上,頭重腳輕的眩暈感隐隐約約,看着柯景山。
柯景山是在中途進去手術室的,隻觀摩了半程的手術,可這時也面帶菜色,眼眶都是紅的,他沖她極快的笑了下:“放心,他死不了。”
隐忍了很久的淚水就這麼決堤而出。
喬可兒的視線瞬間變得模糊不清,半顆探出懸崖的心被拉回來撞到堅硬的地面,也錐心的痛。
柯景山繼續說:“他還有那麼多願望沒實現。”
“他舍不得的。”
“隻是……可能他要休息一段時間,你好好照顧他。”
“什麼意思?”她忘記了哭,聲音抖得不像話。
“失血過多,引起腦部缺氧,也就是他命大,刀刺偏了一點,否則……”柯景山想起好友在床上蒼白的面容也說不下去,“手術有點并發症,失血休克後腦部缺氧狀态……”
喬可兒才升起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樣破掉,沒掉下懸崖的心原地被震碎了一般。
她根本說不出話來,眼前是朦胧的一片。
夏橙也拭了拭眼淚,“這意思是……植物人?”
“沒到那個地步,他不會的。”柯景山立刻否定,“禍害遺千年,他的脾氣那麼臭那麼硬,那麼難搞,閻王才不收他。”
“那到底要多久才能醒來?”
“看他想休息多久吧。”
“怎麼沒看到他人呢?”
“哦,還在裡面觀察,我也要再進去看看。”柯景山朝哭成淚人的喬可兒擡擡下巴,“你看着點。”
夏橙點點頭:“放心。”
又過去兩小時後,ICU裡才推出白得瘆人的病床。
悄無聲息的走廊裡隻有一行人辚辚的腳步聲,偶爾兩聲女人的抽泣。
喬可兒機械地跟着病床到了加護病房,卻被拒之門外。
“不好意思,黎太太,他暫時沒脫離危險期,目前的護理等級是最高級,任何人不能進入病房。”護士說完跟着進去了。
擋住她的是一道冰冷的門。
這和十八年前的深夜何其相似。
她被接來醫院時,黃文秀指着一個病房說:“你爸媽就在裡面,醫生已經盡力了。”
那道門阻隔了她和父母的團聚。
此刻,它又攔住了她和黎岱。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樣子。
他全身插滿管子,帶着呼吸面罩,沒有一寸皮膚是有血色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覺到痛,是否皺眉了。
喬可兒眼中的世界變成了黑白,像蒙太奇一樣,還是模糊不清的,心想醫院可真讨厭。
她在醫院走廊上坐到天亮。
有人來勸她先去樓下病房睡,她說:“那不行,我得看着他。”
夏橙把人都打發走了,舍命陪君子。
清晨時,柯景山跟在一群全副武裝的醫生後面,老遠看見歪在椅子上的某人以及旁邊坐的筆挺的喬可兒。
他歎氣:“你們怎麼就在這裡睡?”
一晚沒合眼的喬可兒霎時站起來,眼神微亮;“醫生都來了啊?我可以跟着你們一起進去嗎?”
柯景山看她希冀的眼神,終究是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看向為首的醫生:“趙老師,讓她換了衣服進去看看吧。”
趙老點點頭,先進去了。
喬可兒換好無菌服,在門前深深呼吸幾秒才推門進去。
專家團隊都在裡面,可是卻異常安靜。
隻有趙主任翻看病例資料的聲音,以及監護儀有規律的動靜。
點滴瓶裡的液體慢動作下降發出足夠大的滴答聲進入她耳中。
柯景山看過來,示意她站過去。
然後她看見了病床上蒼白的側臉。
“最好别哭。”
柯景山的低語讓她要湧出來的熱淚在眼眶打轉,她擡起頭,不讓這幾滴東西掉下來。
趙主任走近看了看,很快出去。
柯景山背轉身,說;“隻能呆兩分鐘。”
喬可兒靠近了一點,監護儀的聲音瞬間變得刺耳,他那張煞白的臉更加了無生氣。
鋒銳的唇線緊緊抿着,幹枯到起皮。
視線向下,他的前胸和肩膀處都裹着厚厚的紗布。
看着這紗布的面積,她的手又開始抖,那個人是下了多重的手,傷口那麼大。
那幾滴被倒回去的熱液終究還是簌簌地落下,沾濕了她的口罩。
“走吧。”
柯景山沒讓她繼續再看,狠心把她拉出來。
喬可兒到外面還捂着嘴,不敢放聲哭出來。
夏橙才睡醒,一臉茫然地起身,扶住她。
“去看過了?”她低聲問柯景山。
“看了。”柯景山捋了把她前額翹起來的頭發,呵笑,“帶她回去睡一會,這邊我會找人看着。”
“她不肯啊。”
柯景山面容一滞,正色看着喬可兒說:“黎岱醒來的那天肯定不希望看到你病倒。”
“他需要你的地方還很多。”
“我說他還有很多事沒做完肯定不會不醒來,他這人,我了解的。”
他别過眼去,“行了,你們趕緊先回去休息,舟舟還等着呢。”
喬可兒這才豁然擡眼,“我先回家看看。”
她失魂落魄地往電梯走,卻被夏橙拉住。
“戴上。”
她手上拿着的是口罩,見閨蜜沒什麼反應,也不問了,邊進電梯便給給人戴上。
除了這個,她又到包裡翻出墨鏡,帽子……
“下面不知道有沒有記者,小心為上。”
喬可兒一路沉默,倒是沒提出異議,VIP有專門的電梯,她們沒感受到人潮,出了電梯立刻有鎂光燈打過來。
停車場的電梯門口圍着裡三層外三層,專程在這蹲守呢。
夏橙眼疾手快,就要去關電梯門,還是沒快過外面的記者。
有人卡住了門,鏡頭往兩人臉上怼。
喬可兒全副武裝,可是夏橙的臉是沒遮擋,一臉怒容收進鏡頭裡。
“聽說黎總受傷不治,是不是真的?”
“現在狀況如何,還有醒來的希望嗎?”
“會不會變成植物人?”
“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
記者們把話筒都往喬可兒面前怼,問題一個接一個。
夏橙本想自己扒出一條路快速逃離,奈何人實在太多,她們兩個女人隻能被團團圈住。
這些問題就是在傷口撒鹽,她怒而大聲呵斥:“你們不要再問了,現在無可奉告,我們趕時間……”
“看樣子是情況很糟糕?”記者們卻胡亂解讀。
“不會是醒不過來了吧?”
有人惡意揣測。
一直沉默的人蓦然出聲,聲音的嘶啞遮不住,語氣卻很冷靜:“你們不用再問,他很好,目前在靜養。”
“請不要再來打擾病人。”
“以及病人的家屬。”
她擡着下巴,超大墨鏡遮住了紅腫的雙眼,也帶來了清冷氣場,然後随意往圍着的人群掃了一眼,“麻煩各位讓讓,我還有重要的事情。”
咋咋呼呼的記者居然都默契地讓開了一條道。
上車後,她拿開墨鏡,雙眼已經腫成大核桃。
老周也看得莫名心酸,“太太,黎總還好嗎?”
“放心,他沒事。”她勉強地彎了彎發白的唇色。
夏橙拍拍她的肩,沉默安慰。
黎一舟聽到車聲立刻從裡面跑出來。
小孩張開雙臂像個起風飛揚的大鳥一樣奔過來,喬可兒這次穩穩地接住了這隻大鳥。
她還抱着他轉了兩圈。
黎一舟興奮地叫起來:“媽咪,再來,很好玩。”
“好,再來一次。”
她的嗓子很啞,故意捏成搞笑的調子,用氣氛烘托着不讓孩子發現任何異常,而她臉上的墨鏡是不準備摘下來的。
抱着兒子在院子裡又轉了兩圈才進去。
王媽和黃玲都是一臉的欲言又止,想問又不敢問。
夏橙從閨蜜手中搶來小屁孩,給了她上樓處理紅腫眼睛的時間。
偏偏黎一舟還記着昨晚的聊天,跟在喬可兒屁股後面問:“媽咪,爸爸的事情解決了嗎?我什麼時候能和他提禮物?”
喬可兒上樓的腳步差點沒穩住,身形明顯一晃,看的小男孩都驚叫:“媽咪!”
她被這叫聲喚回來,死死抓住欄杆。
孩子已經撲騰着小腿來到她腳下的台階,滿臉擔憂,她眼中再度滾燙,精疲力盡地樓梯上坐下,把兒子圈進自己懷中。
她抱的密不透風,摟住孩子的手指骨節爆出青筋。
舟舟似乎感應到什麼,在她懷裡蹭蹭,想去拉她的墨鏡,被她抓住小手固定在身後,根本無法動彈。
悄無聲息的眼淚滑落在孩子的背上。
她愈加抱緊了兒子,以從來沒有過的力道。
“媽咪,你在哭嗎?”舟舟安靜地問。
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會本能地安慰她,“你遇到傷心的事了嗎?”
她拼命搖頭。
“那是有誰欺負你了?”
她搖頭又點頭。
“誰欺負你,我告訴爸爸去。”
喬可兒破涕而笑,聲音沉啞:“好啊,等他醒來,你一定要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