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9日-
今天是小年,出去打工的人都回來了,村裡很熱鬧。
學校早就放假了,但李老師還沒有走。最近市裡面有什麼領導要來視察,學校裡的老師都要陪同,像李老師這樣來支教的也不例外。
前兩天村長還特地到我家裡來,讓我也作為學生代表一起過去,但是我生病了,走不了那麼多路,隻能留在家裡。
聽說有電視台的人來,要給大家拍合照,爸爸很興奮,要和我一起走,不過我走到半路就實在走不動,被他罵罵咧咧地帶了回來。
我感覺渾身像一塊炭那樣燙,沒有力氣,握着筆的手在發抖,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的,很不好看。
剛剛奶奶走進來,拿着一碗漆黑的湯藥讓我喝。那是爺爺配的草藥,據說很有用。可我已經喝了四天了,反而越燒越厲害。
不知道時間,隻記得是陽光快從我的窗口消失的時候,爸爸過來看了我一次,把迷迷糊糊坐在桌前的我推醒。他的臉皺得很緊,然後拉起我的胳膊走出房間,說他要去鎮上找朋友,順便帶我去醫院。
剛走到院裡,奶奶就從廚房裡沖出來,把我們攔下。
“去什麼去!”奶奶的嗓音很尖,“在家喝幾副藥的事情,浪費錢幹什麼!”
爺爺也走了出來,背着手站在奶奶身後,摸着下巴慢悠悠對爸爸說:“兒啊,你還不放心你爹嗎?我當年也是學過醫的,還不知道醫院裡那些小年輕的花頭嗎?那群西醫啊,就是騙你錢的!”
爸爸很快就被說服了,松開了我。我甚至沒力氣站穩,隻覺得自己的骨頭變成了爛泥,直接摔到了地上。地上很冷很硬,反倒讓我清醒了不少,但睜不太開眼睛。
我感覺到有一雙手我的腋下穿到胸前,把我提了起來,拖回我的房間,丢回我的床上。
我聽見房門砰地一聲關上,漫天的灰塵撲到我的臉上,堵住了我的喉嚨,我幾乎沒法呼吸。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隻記得當我再次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
窗戶開着,奶奶說要通風才能散病氣,但是很冷。瓷碗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從外頭傳來,我用笨重的腦子思考了一會兒,知道現在應該是晚上六點左右。
有點餓,但知道他們一定沒有給我留飯。索性放棄。
我摸了摸額頭,覺得沒有之前那麼燙了。我咳嗽兩聲,發現自己的嗓音啞得吓人。
我嘗試着張嘴,喉嚨很痛,發不出聲音來。
我一下慌了,想下床去找人,正要掀開被子時突然發現重量不對。
我借着月光,看見被子上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在動。
我先是被吓了一跳,立刻松開抓住被角的手,但下一刻我就反應過來,重新躺好了。
就在這時,大概是被我的動作吵醒了,團在我被子上的小貓擡起了頭,用它那雙在夜裡閃閃發光的眼睛看着我,然後緩慢地站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沿着我的床邊走到我的眼前。
它用它的小腦袋蹭了蹭我的頭發,兩隻小爪子則貼在我的臉頰上,給我發燙的臉降溫。
它的胡子刺得我脖子發癢,粗糙的舌頭舔着我的臉,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嘗試着擡起手摸它,一下一下地撫摸它的毛發。它在我的耳邊輕輕打着呼噜,我感覺自己好像沒那麼難受了。
我想開口問一問它,為什麼會來找我,但我說不出話來,也知道它沒法回答。
不過我想,這一定和媽媽有關。這是很符合媽媽風格的安慰方法。
我擡頭看天花闆,媽媽就躺在離我不到三米的地方,雖然我們彼此不能相見,但我仿佛能透過這層樓闆,看見她。
我的夢裡有小貓和媽媽,是個美好的夢。
-2009年1月21日-
我能說話了,媽媽也被放了出來,我很高興。可她一出來,奶奶就把所有的活都交給了她。奶奶說,她已經過了頭三個月,胎穩了,就該幹活。
她的手浸在冰冷的水裡,泡得通紅。我要幫媽媽,可她不讓。她說我的病還沒好,不能碰冷水。她把我推出家門,讓我去找朋友玩。
我沒有朋友,沒有人願意和一個瘋子的女兒做朋友。我不怪媽媽,我不知道應該怪誰。
我走出家門,發現有幾個人正往這邊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爺爺的堂弟,我管他叫三爺爺。跟在他後面的人我不認識,聽說三爺爺的兩個兒子都在大城市打工,應該就是他們了。
他們走到門前,問我爺爺奶奶在不在,他們是來串門的。
我這才發現他們最後面還跟着一個看上去比我小一些的男孩兒。他有點矮,長得很結實,厚厚的羽絨服裹在他身上,簡直像個皮球。他是三爺爺的小孫子,叫王坤鵬。
坤鵬,很好聽的名字。比盼仔好聽無數倍。
大人們進了正屋,圍坐一堂,讓我帶着堂弟出去玩。
堂弟第一次回村裡,對什麼都很好奇。我發着低燒,跑不快,隻能氣喘籲籲地跟着他,生怕一不留神就把人看丢了。
不知不覺的,我們就走過了大半個村子。
我走慢了一步,突然間面前就找不見堂弟的蹤影了。我喊了兩聲,然後聽見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那是人家在殺豬。
我快步趕過去,發現堂弟站在門口,正盯着那頭被五花大綁的豬,一動都不動。
我牽起他的手,想帶他回家,可他不肯,還說如果不讓他看他就告訴爺爺我欺負他。
我沒辦法,隻能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