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日-
為什麼不逃呢?為什麼總是抓不住機會呢?
為什麼總是這麼沒用?自己是廢物也就算了,還要連累阿姐。
阿姐回來了,一群人圍着她,美其名曰“勸回來了”。
無法用言語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憤怒、憎惡、悲哀、諷刺,甚至還有一絲猜測被驗證後的欣然。
他能帶回我,他的“女兒”,自然也不會放過阿姐,他的“妻子”。
為了“勸回”阿姐,他幾乎發動了村裡所有的男人。
其實大家都明白他因為什麼才跑路,也知道為了還債我們有多難過。大門上用雞血寫成的大字至今仍有痕迹,那段時間甚至沒人敢走我們門前的道路。
可是如今,他們仍然樂于攻讦她,唾罵她傷風敗俗,指責她恩将仇報——他可是幫她辦了親媽的後事啊,不報恩便算了,怎麼有臉跑呢?
其實阿姐是能離開的。
那天,我被他帶走的那天,她可以走的。可是她沒有。
因為我們約定過,要一起走。
她留下來,等着我逃出來,等到的卻是氣勢洶洶的村民們,将她帶回地獄。
像我這樣的人,除了當别人的累贅,還能做什麼呢?
媽媽如此,阿姐也是如此。
你們為什麼要在乎我呢?我是他的女兒,我身上帶着他的基因、流着他的血脈。你們為什麼不厭惡我呢?
為什麼……要為了我放棄自己的美好呢?
-2012年1月8日-
閣樓冷得像冰,很久沒曬過的薄被散發出濃郁的黴味,我裹着它,覺得自己像一隻長了黴的橘子,在陰暗中暗自腐爛。
樓下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音,我緊捂住耳朵,用後腦撞擊牆面,以暈眩抵抗心尖的劇痛。
月亮好圓啊,光透過窗縫,連地面也在反光。
活在陰溝裡的我們,怎麼配擁有這樣明亮的月華呢?
-2012年1月10日-
天氣很好,但再暖的陽光也驅不走内心的寒涼。
表姐來看我,隔着上了鎖的大門,透過門縫看見我眼底的烏青,她吓了一跳,問我怎麼了嗎。
我當然沒事,我沒有被打,也沒有挨餓,受到的最大的委屈也不過是被子沒法抵擋夜裡的冷氣,打了幾個噴嚏,流了些鼻涕。
我很好,真的很好。
我隻是……該認命了。
-2012年1月20日-
夜裡又下了一場大雨,外頭的路被沖垮。過年期間,沒人修,不知要壞上多久。
他被迫留在家裡,坐在火塘邊,一根一根地抽着煙。
我在網吧打工,認識了很多煙的牌子。他抽的已經是中上等了。
他哪裡來的錢?我問過阿姐,他們把她帶走時沒有發現她的存折,他用的不是阿姐賺來的錢。
這些時間他在外邊都做了些什麼?他又為什麼要回來?
我對此一無所知,并且明白哪怕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
他變了,笑得比從前多了許多,但眼裡總透着狡詐。
如果說過去的他是一頭熊,直來直往,隻顧自己爽快,沒錢了就要,不給就打,那麼現在的他就是豺,會表面關心阿姐,話裡話外卻都在問她有沒有藏錢,警告她不準動歪心思。
-2012年1月31日-
路還沒有通,因為早已習慣了和阿姐相伴,和他共處的時光變得格外難忍。
-2012年2月8日-
他已經不常去賭了,喝酒也變得節制。我當然不覺得他是改好了,可是他究竟在想什麼呢?
我嘗試看清他,但對他過去一年多經曆的缺失使我無法掌握他的内心。
他不讓我們出門,像鎖住兩隻鳥一樣鎖住我們,卻又不再對我們挑刺,不再打罵,甚至允許我在家看書,不再對阿姐施暴。
有時候,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一件貨物。
我的心裡忽然萌生一種恐怖的猜測。
我祈求這不是真的。
-2012年2月23日-
阿姐懷孕了,又一次。
他格外高興,甚至說這孩子是上天補充他的禮物。
究竟是怎樣狠心的上天才會将女人的痛苦包裝成禮物,送給一個親手殺死自己孩子的人?
我不希望這個孩子出生,不希望它生在走不出的山裡,不希望它重蹈我和阿姐的覆轍,不希望它睜開眼看到的是這樣荒謬的世界。
但我沒法改變什麼,他要孩子,阿姐能生孩子,僅此而已。
世界并不公平,從來沒有公平過。
-2012年3月5日-
驚蟄,閃電劃破天空,烏雲籠罩天穹。空氣潮濕,頭頂的雷聲使人喘不過氣來。
阿姐一夜未睡,她一躺下就燒心,隻能坐在床頭,不時扒到邊上,一陣陣幹嘔。
雷響了多久,她就坐了多久。我睡在她身邊,本想一直陪着她,不知不覺間卻在伏在她的腿上睡了過去。
直到天緩慢地亮起,屋外公雞啼鳴,我才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便是阿姐疲憊的臉。她的腦袋歪在一邊,眉毛仍未舒展,擠在臉上,像兩條快要相會的毛毛蟲。
我坐起來,一手墊在她的腦後,小心翼翼地讓她平躺。
她仍舊睡着。我伸出手,用指腹一下一下地撫平她臉上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