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步入正軌的那一年，陸明堂在市中心購入這套大平層，如今市值超過三千萬，是相當不錯的一項投資。

當然他對本行相當專一，無意從房産中撈金，這是他的家，他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他們此前多有龃龉，但葉黎依舊十分贊賞陸明堂的審美，生活中他是個藝術家，家裡所有東西都井井有條，典雅而不失煙火氣，迥别于他工作中的獨裁形象，如果不是去過他家，他不會發現陸明堂竟是會過日子的人。

但現在他家出了點問題。

葉黎震驚地看着眼前塞了仨屋子的設備，每一個巨大的鐵疙瘩都拖着又粗又長的線路，線路交織盤根錯節，把這弄成了一個陰森的蛛巢，裡面卧着吃飽的巨蛛，好幾排冰冷的複眼交錯閃爍，看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葉黎沒有密集恐懼症，但他密恐要犯了。

看出小狗的踟蹰，陸明堂一馬當先，抱着他越過電線，擱置在廚房，交代說：

“明天我找人來接你，如果找不到你的主人，也會幫你找個好的領養，你也看到了，我這沒地方養狗。”

他摸着小狗的腦袋安慰，但小狗蹭一下抱住他的腿，委屈地哼哼唧唧。

陸總言之有理，沒人在機房養狗！可重點是他葉黎不是狗啊。

陸明堂抖了抖腳，無果，糾結片刻妥協道：

“那你得乖一點，别亂咬别亂刨别亂踩，要是拆家立馬把你送走，知道嗎？”

狗狗瘋狂點頭——他該是發了狗性，又或許是狗子的DNA占領了寶貴的智商高地，動物的神經系統罔顧主人意願自行運作，反正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踩着陸明堂的前襟瘋狂舔舐他的下巴。

乍看是陸明堂在小狗的熱情面前退了一步，雙方皆大歡喜。

其實葉黎找回人的理智後，成了場上唯一受傷的對象。

他羞愧萬分，在陸明堂懷裡渾身僵硬，開始祈禱做回人以後能失去這段記憶。

但無論如何，他在陸明堂的“盤絲洞”安了家。

其實狗都看得出來，陸明堂之前在打腫臉充胖子，什麼拿下下一個項目一切就能回春，他若真的十拿九穩，就不必把家搞成這副模樣了。

但眼見的一切遠比那間被賣掉的裁縫鋪更有沖擊力。

他戒掉了睡眠，成宿成宿地守着已經構建好的數據模型調試，在煙灰缸裡塞滿煙蒂，一連三天，隻靠煙、咖啡和不知道過沒過期的吐司生存。

這不合理。

就葉黎看來，現在已經沒有人靠肉眼檢測代碼了，何況是這麼複雜的數據模型。

他需要一個三十人以上的成熟團隊，或者一個性能優良的智能助手，就算齊備，也得幾個通宵才能完成全部檢測任務，但現在就他一個？

上一個跟他強調團隊合作，别做孤膽英雄的人是誰？

是他陸明堂啊。

他現在是犯的什麼昏？

誠然他也能理解努力的重要性，但一條道走到黑從來都是不可取的，這世上哪有什麼一決生死的轉折點，這天地是廣闊的、多變的、充滿無限可能的，一處跌倒一處站起，怎麼就在這地方死磕上了呢？

葉黎很想把這些話講給陸明堂聽——從他專業的角度來看，這個項目他們十拿九穩了，但就算有那一點不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市場那麼大，錢是賺不完的，總會有慧眼的伯樂發現真金。

所以擔心什麼呢？

丢了你的咖啡趕緊去睡一覺吧。

不然你要一隻小狗怎麼辦呢？

在你猝死的時候幫忙打急救電話？“他不行了”用狗語怎麼講？

他該汪幾聲才能讓電話對面聽懂地址？

而且你整這指紋鎖讓一隻小狗怎麼去隔壁求救？

葉黎終于開始焦慮了——為自己變成一隻小狗，太多太多不能，太多太多無法，他一點也不想在這屋子裡守着前任老闆的屍體等人發現。

至于被送給别人，從陌生人嘴裡得知他的死訊更不在他的預期内。

他總頻繁的望着門，期待那些個他以前花大價錢請來的技術團隊裡面能有幾個長良心的，過來探望下前東家，以免去一隻小狗之後可能有的太多無能為力。

總而言之，他再也不相信小狗無憂無慮這種胡話了，他可太操心了。

……

陸明堂發現他撿來的小狗确實有點不同尋常。

狗是人類的朋友，所以狗熱情、粘人，精力旺盛，主人每天都得勻出時間帶它出去遛彎，這些常識他都有。

也正因為有，所以一開始他覺得自己不會是一個合格的主人，他什麼都沒有，尤其缺時間。

可誰想這狗崽的粘人程度壓過了它對遛彎的需求，回家這麼多天，就沒見他對出門表達過多麼強烈的渴望——因為它甚至還會用廁所，以及需要獨自上廁所。

對于這樣一隻天賦異禀的小狗，縱使陸明堂忙的沒黑沒白也不由得分出了點精力觀察它。

似乎不太習慣自己的四肢，它跳上桌的動作有些笨拙，落地卻顯出矯健，陸明堂沒有驅逐它，小狗沒什麼惡意，它上桌隻是為了攻擊他的咖啡杯。

他大概确實有些累了，不然為什麼能從狗的眼裡讀出嫌棄——帶着嫌棄的狗狗用腦袋推開他的咖啡杯，位置恰到好處，就在一個不至于摔倒地上，也不至于觸手可及的位置。

它不讓他喝咖啡。

就在陸明堂了然後，小狗跳下去，噔噔跑出去又噔噔跑回來，嘴裡叼着一隻紙杯，裡面裝了半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