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會陷進去,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哪怕明知是虛假的幻夢,可那是他仰望了那麼多年的太陽,他了解他的一切,他的沖動、敏銳、耿直、堅硬還有化不開的孩子氣,如此年輕,如此鋒利,隻要靠近一點,就能割開皮肉,鮮血橫流。
可他還是要去。
隻要不在乎疼痛,就可以去,何況他也得到了想要的,從始至終,都是公平交易。
他會恰到好處地退場,結局就不至于狼狽不堪,大家都能歡喜收場,自此安好,各度餘生。
至于白頭偕老、地久天長——最甜蜜的幻夢中,陸明堂也未曾肖想。
他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領證。
葉黎來的比他更早,穿了一身紮眼的紅西裝,活似一朵迎風招展的玫瑰,朝每一個回頭的路人播撒芬芳,更重要的是這朵“紅玫瑰”懷裡還抱了一捧橙色玫瑰,那品種陸明堂在拍賣會場見過,叫霞光,一朵的價格高達四位數,他懷裡那一捧少說得六位數,别說他還站的筆挺筆挺的,精神抖擻,每根頭發絲都寫着“爺今兒有好事兒”。
陸明堂腳步頓了頓,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會錯意。
跟對方的鄭重比起來,他似乎有點寒碜了——盡管身上這身靛藍色的西裝也是精挑細選,但跟對方那見人開屏的畫風比起來過于樸素低調,更重要的是,他沒帶六位數的花...别說花,他連杯豆漿都沒給對方帶。
他們來的都太早,民政局還沒開門。
葉黎看見他,本就抖擻的面貌更是容光煥發,他抱着“六位數”大步過來,眼睛裡跟盛了星星似的,大聲喊他:
“明堂!”
陸明堂眼神瞬間漂移,感覺整條街趕着上班的人目光全聚焦在自己這,硬着頭皮沒走開,還在對方把花塞自己懷裡時嗯了一聲。
他懷疑街上有攝像頭,這一幕是要上熱搜的,必須配合對方的表演。
陸明堂沒有拒絕他的花——葉黎喜滋滋,頭一回嘗到了雙向奔赴的愛情有多甜蜜。
他們都太過重視這一刻,早早來到了這裡,想必一樣沒吃飯,而且以陸明堂的性子,沒自己看着八成又是一杯咖啡對付,于是提議:
“先吃飯吧,還沒開門呢。”
“嗯。”隻是這“六位數”礙手礙腳,陸明堂很想問問對方那些藏着的媒體拍完沒有。
“我來抱我來抱。”
但沒想到行為如此抽象的葉黎竟通了人性,看出他抱着高價玫瑰有些燙手,目的達成後肯收回去,他懸着的心稍微落肚。
“你想吃什麼?”葉黎溫聲詢問。
陸明堂眉心一跳,不太适應這種絲毫不夾槍帶棒的說話方式,想是七年過去,曾經烈烈如火的少年到底學會了體面的社交方式。
“簡單點就好,吃...”
“我知道有家茶樓,特别好吃。”
葉黎趕緊打斷他——開玩笑,他緊張了三個晝夜沒睡好,AI、人工全用上,做足了攻略,怎麼能簡單随便,這可是他和陸明堂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約會,順便領證,必須精緻,必須牌面!
他,葉黎,要給他最好的!
陸明堂嘴角抽抽——所以,隻是形式上詢問一下嗎?
考慮到現在勢比人強,他确實沒必要在這種細節上犟,不無不可地同意了他的提議。
然後他們吃了一頓價格高達五位數的早餐。
他小地方出來的,這輩子沒在早餐上花過這種功夫,畢竟沒人大清八早地起來應酬。
所以面對滿桌精緻的點心,十八個褶子的幹燒,澳龍做的蝦餃...還有身後随侍的服務人員,各個笑靥如花,他仿佛看見錢如流水一樣從滑過。
這頓飯敗家得險些讓他胃病複發。
但作為成年人,極優秀的心理素質讓他穩住了表面的淡定沉着,優雅地擦了擦嘴,掃了眼監視器似的服務員,他們中間應該藏了媒體記者,于是道:
“走吧,應該開門了。”
說着,還主動朝葉黎伸出手...隻是姿勢不對,怎麼那麼像商務社交,他們現在即将締結婚姻關系,應該要親密一點。
陸明堂想要調整姿勢,還沒想好确切的,葉黎就以迅雷不接掩耳的速度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緊,要不是他們中間隔着桌子,這人怕不是想把自己拽他懷裡。
是這麼親密的嗎?
陸明堂渾身僵硬。
“吃飽了嗎?”察覺到他的不适,葉黎及時停手,關心問道。
“飽了。”趕緊走吧。
“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天沒有睡好?”葉黎依舊很關心,還很富有同理心地安慰:
“我也是,緊張得昨晚一晚沒睡着。”
陸明堂目光路過他懷裡的“六位數”,最後停在他紅光滿面的臉上,心想:沒看出來。
而且這是什麼需要報道的台詞嗎?以及他懷裡的...果真是重要的道具嗎?
說起來,葉黎還從未和吳瑜在公共場合如此高調行事,他不是有耐性的人,估計也不樂意配合吳瑜在公共場合的表演。
所以這次,一定是臉被打疼了。
報複心還是那麼重。
但問題是,這詞兒該怎麼接...葉少爺要這麼演,為什麼不提前給台本,即興可不是這個價了啊...
陸明堂咬牙切齒地想着,該再要點什麼好處呢?
見他不說話,葉黎懊惱,聰明的腦子飛快找補——他不會以為他在說他臉色憔悴,是不好看吧?!
天知道他今天這模樣可太好看了,他恨不得給他藏起來,省的滿大街的眼睛一個勁兒往他身上瞟。
“你今天很好看。”聰明的大腦給了他這麼個垃圾提議。
該死的,嘴,能不能說點高級詞彙,光是好看就完了嗎?
但陸明堂很上道地讀懂規矩,商業互吹是吧,他會,雖然有點尬:
“你也是..”頓了頓,他補充:“這身衣服很襯你。”
但為什麼領個證穿的像在婚禮現場。
“你也覺得好看嗎?我媽讓我婚禮那天穿,但婚禮那天我還有套繡金絲的,感覺更适合。”葉黎嘴角彎彎,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麼。
陸明堂想的卻是:我可沒有另一套繡金絲的禮服拿來配你。
“都很好。”他無聲歎息。
昂貴的花,昂貴的禮服,一路的注目禮…葉少爺高調起來的确高調。
隻是剛剛走過來的時候這條路有這麼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