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頭想想,他那時太沖動無畏,簡直就是赤腳行走在陡滑的懸崖邊上。
一個無權無勢的男後,手邊唯一可用之人是個丫鬟,唯一能動用的銀兩是入宮時微薄到可憐的嫁妝,竟要在讒佞專權的禁宮内救駕?
杜若卿信不過宮裡的太醫,怕是杜逑的耳目,便冒着極大的風險,從民間偷運郎中藏進宮内,又怕李承乾的身體禁不住折騰,親自試藥。
他打着探病的名号瞞天過海,一遍遍紮針,修改藥方,就這樣折騰了大半個月,聖上總算不再咳血,人也清醒過來。
李承乾恢複意識後,眸光複雜的望着他,然後破天荒的,強撐起病弱的身子輕輕抱了抱他。
杜若卿先是渾身繃緊,随之一點點放松,最後鼓起勇氣,擡手回抱住李承乾。
像兩個在命運中沉浮的幼獸互相舔舐對方身上的傷口,雖一句話沒說,可他們的心靠的極近。
本以為打那之後,他跟聖上的關系會有所緩和,結果……卻是他一廂情願。
“聖上,罪臣沒忘,可罪臣也記得,親手做的羹湯,聖上全倒了,抄寫的經文,聖上也燒了,是聖上要罪臣銘記本分,不要有其他妄念,憐憫也好,動心也罷,聖上統統不需要。”
“卿卿,不是你想的那樣,朕可以解釋,朕并非有意踐踏你的心意。”李承乾的語速很快,生怕杜若卿沒耐心聽他把話講完。
“你不知道,每次收到你送來的東西,朕心裡有多開心?朕多想把經文珍藏,把湯一滴不剩的全喝光,可朕不能那樣做。”
“身為傀儡皇帝,大權旁落,朕不能有軟肋,刻意冷待,裝作厭惡你的模樣,杜逑就不會拿你要挾拿捏朕,你才會安全。”
“對不起,朕忙着收攏皇權,隻想着要你安全,卻忽略了你的感受,直到三個月前,朕扳倒左相,清除叛黨,終于坐穩皇位,迫不及待的跑去鳳儀宮見你,卻看到卿卿脫簪散發,素衣赤足的跪在宮門外,眸色疏離的求朕賜下鸩酒,好讓你死的體面些。”
“朕當時就站在你面前,甚至能從你的瞳孔中看見朕的倒影,朕與你離得那樣近,卻又那樣遠,朕這才猛然意識到,四年冷待,卿卿再熱的心都被朕給晾涼了。”
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李承乾口都幹了,他緊張的吞咽一聲,眸光專注的盯着杜若卿的反應。
杜若卿一直以為李承乾心裡沒有他,試毒的那點情誼并不足以抹消掉聖上心底對杜家的怨恨。
左相倒台,聖上留他一命隻是為了洩憤,他身上留着杜逑的血,理應背負杜家的孽。
現在聖上卻告訴他,之前做的那樣過分其實是因為……在乎?
心中湧起股難以言喻的悲涼,杜若卿的眼淚止不住地滑落:“聖上這些話,為什麼不早說?”
“朕一開始不能說,後來想說了,又不敢說了,如果卿卿的心涼透了,已經對朕徹底失望了怎麼辦?朕不去詢問就可以自欺欺人。”在被左相逼宮,背水一戰時都面不改色的帝王,卻在心愛之人面前,暴露了膽小怯懦的一面。
“如果之前的冷待是出于保護,可冷宮之後呢?聖上為什麼要對罪臣做這種事?”說着,杜若卿挽起袖子,露出衣衫遮擋下,吻痕斑駁的手臂。
這才是杜若卿最不能接受的,像個脔寵一樣被鎖在不為人知的冷宮裡。
聖上隻有處理政務到深夜才會宿在禦書房,除此之外,幾乎夜夜擺駕冷宮,要他侍寝。
杜若卿心中抵觸卻不敢反抗,怕激怒聖上,還要強迫自己迎合讨好,他覺得做宮奴都比這樣屈辱的活着更有尊嚴。
李承乾眸光躲閃,像做錯事被揪到把柄的孩子,不敢正視杜若卿的眼睛,低聲嘟囔道:“因為朕早就想這麼做了!”
“什……什麼?”杜若卿天真的追問一句,還以為自己聽岔了。
李承乾破罐子破摔,反正他就是個卑劣的人,一個從骨子裡爛透了的人,還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卿卿,你該知道的,朕不是善茬,朕忍辱負重,蟄伏多年才從深淵裡爬出來,你不會指望朕還是個聖人君子吧?如今在你面前的就是個披着人皮的惡鬼。”
“群狼環伺時,有些事,朕心裡想卻不能做,硬生生的憋着,天長日久,人就有點不正常了。”
李承乾越說越暴躁,似是要把這些年受的憋屈一股腦的發洩出來:“你在朕身邊四年,整整四年,朕卻隻能于初一十五留宿你宮中,還是分開睡的,因為做戲要做全套,朕要讓杜逑相信,朕厭惡你,一點都不喜歡你,有好幾次,朕睡不着,輾轉反側到午夜,起身站在你的榻邊,幾乎要壓不住想鑽入你被窩裡的渴望。”
杜若卿擡手攥緊胸前的衣袍,瞳孔微微一縮。
原來他還在睡夢中被人窺伺過嗎?他竟從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