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盞茶後,蕭顯從屋内走出來,快步走了出去,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窗戶半開着,随着開門,穿堂透出一道暖風,樹葉的沙沙聲卷起她額角的碎發,步搖微微晃動,獨留江容垂眸沉思。
那日的鬥詩不過是父親擇婿的文采試探,哪有什麼彩頭?
若非說有彩頭,那便是她的婚事。
以蕭顯的才智,絕不會不明白父親的用意,他幾次三番阻攔,如今又說出這話。
目的不難猜測。
他還是賊心不死。
靜和縣主溫柔替她理了理碎發,坐在她身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和我說說,他都同你講什麼?怎麼這般悶悶不樂?”
江容指尖冰冷,握住白瓷杯盞,汲取杯中茶的餘溫,卻無法達到溫暖的目的。
自重生後,蕭顯經常出現在她面前,發生了許多事,細說起來内容繁複。
但總結起來,隻有一個目的——
“他想娶我。”
靜和縣主瞪大雙眼,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錯,“……什麼?”
江容抿了抿唇,再度抛出這句,“他說了很多,總結來說,就是他想娶我。”
長安高門貴女眼中,裕王蕭顯容貌俊朗,頗有才學,待人和善,若能嫁入裕王府,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前世的她也是這般想的。
從初見就牽動了她一整顆心,她全部的少女心事都與他有關。
他出征,他牽腸挂肚。
他得勝還朝,軍功求娶。
婚後情誼未減分毫,待她極好,滿腔柔情蜜意,琴瑟和鳴。
若非圖窮匕見,她很難發現這都是利用。
“你不願?”若是兩情相悅應當是歡喜極了,但觀察她郁郁神色,倒是十分煩憂。
“不願。”她一直視靜和為閨中密友,心事自然會與她說,“非常不願。”
江容長歎一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他很好,可我就是不願。”
“他好與不好與你喜不喜歡沒有必然聯系,不是一個好的人,你就需要喜歡。”靜和這話說的溫柔而堅定。
“我隻是擔心,”得了靜和的支持,她仿佛有了些底氣,隻是雙手交握緊緊扣着,掌心浸滿汗水,有些害怕,“可他畢竟是裕王,若是……若是去求了陛下聖旨賜婚,那邊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前世如此,怕今生故技重施。
“能和我說說,為什麼不願嗎?”靜和見她面色為難,又露出驚恐的神色,定是另有隐情。
江容躊躇再三,重生一事本就毫無根據,她若是說前世發生種種,而且事情涉及儲君之争,怕是會吓到她。
“那日在疏桐院暈倒,我曾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我對裕王一見鐘情,抛下女兒家的矜持,對他窮追不舍,後來他應是被我的執着真心打動,讓我如願滿心歡喜的嫁入裕王府。”
江容說完這話,找出手帕攥在手裡,擦掉手心的汗,趁機偷看了下靜和的神色,想知道她是什麼反應。
“你喜歡裕王?還想嫁給他?”靜和眼睛刷的一亮,驚訝的神色溢于言表,“那你繼續說說,你嫁給裕王後是什麼樣?”
見她這表情就知道她定是想歪了,江容無奈糾正道:“是夢裡喜歡裕王,是夢裡嫁給裕王。”
靜和順着她的話說,笑着附和,“是是是,是夢裡。”
“這個夢,很真實,真實的就像是我的前世。”她繼續說道,“起初婚後琴瑟和鳴,他不納妃妾,不蓄寵婢,也沒有外室,是我所求的一心人,旁人羨慕不來的好姻緣。”
“那後來呢?”靜和單手托腮,一手執杯,目光一錯不錯的落在她身上,專注認真。
“婚後第二年,我身中暗镖,傷及心脈且镖上有毒,苦苦掙紮兩日後,血盡而亡。”
“哐當。”靜和手中的茶杯應聲墜地,表情凝固,愣在當場。
回想起那時,江容還覺得心口隐隐作痛,眼尾微微泛紅,烏黑的眸子氤氲水汽,面前人的面容逐漸模糊起來。
一見鐘情是算計,禦前求娶是算計,就連……就連她遇刺身亡,也都是算計。
她一直以為她會是他相依相伴的妻子,卻沒想到她是他的棄子。
想到這裡,江容真的忍不住了,委屈心痛夾雜懊悔怨恨,眼淚奪眶沿着她瓷白的臉頰滑下,大顆大顆的滴在木制桌面。
“或許這夢就是命運給我的暗示,暗示我要是嫁入裕王府,就是這樣的結局。”
靜和聽她訴說心疼不已,将她抱在懷裡,江容埋在她的頸間抽泣,渾身輕顫,“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