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妃嗤笑一聲:"戟王高高在上,孤傲清冷,你以為憑你的幾分姿色就能勾住他?若不是我從旁協助,你怎麼能爬上他的床?當戟王知道百依百順的王妃,是個假貨,是星宿堂派來的暗諜,你覺得他會做何反應?他在被下屬背叛過後一直小心翼翼,不輕易相信任何人,可他信任你,他愛你,他得知一切後,他會怎麼對你?"
牧荊不用想,也知道戟王會怎麼對她。
他會殺了她。
殺了不夠,還要剝皮抽筋,還要挫骨揚灰。他會讓世上永不複存牧荊曾經活着的痕迹。
因為,她演的是如此柔順嬌美的王妃。她是這麼千嬌百媚地跪在他面前,她是那麼軟弱無骨地被他摟在懷中,仰起世上最純真的水眸,牢牢地攀住他的頸項,厚顔無恥地宣稱自己永遠是他的人。
其實牧荊不是沒想過,就此頂着師曉元的名字,永遠做戟王的王妃,反正師曉元已經死了。
可當她聽見戟王叫師微微膿瘡時,聽見師淩诋毀師微微時,牧荊卻難以繼續裝下去。那些心底壓抑的自卑,不平,與忌妒,全部蜂湧而出,啃咬牧荊的心,讓牧荊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當牧荊聽着戟王一聲又一聲溫柔地喊着阿元,提到師微微時卻是這樣的不屑一顧與唾棄,牧荊逐漸潰堤。
戟王怎麼能與那些苛待她的人一樣踐踏師微微?
于是一轉身,牧荊盤算着遠赴東海島國逃離戟王。如今她回望過往,也許心底深處,是有報複戟王的意思。
劉貴妃恢複冷厲的神色:"我已經把真相全都告訴你,你應該知道你已全無退路。你的身分已經在太子與諸多大臣面前曝光,戟王很快也會得到消息。我勸你不要做夢了,他對付你的手段隻會比我殘忍,你還是乖乖繼續替我辦事。"
牧荊聞言,給出一個冷滞的表情。
眼前的女人惡心無比。
她衣裝無比華麗,妝容是那麼細緻,可皮囊之下暗藏的心,隻以玩弄人心為樂,醜惡不堪。
牧荊甚至懷疑劉貴妃會不會已經失心瘋。玩火的人,被超凡絕豔的火焰迷惑着相,最後連自己也燒成灰燼。
既然牧荊想探聽的真相已到手,再也沒有忍耐的必要。
與此同時,烏雲益發厚重,天空全然暗淡,下起磅礡大雨。
雨滴潑墨似地灑落在身上,牧荊伸手将濕漉漉的發絲塞至耳後。
牧荊清淩淩地開口:"既然副堂主對屬下知無不言,那麼屬下也來透漏一個秘密。"
劉貴妃輕笑:"你少耍花樣,你應該已經明白,你的所作所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牧荊:"副堂主不妨先聽我說完。"
劉貴妃嗤了一聲。
牧荊問:"副堂主可知師曉元為何不好好學琴嗎?"
劉貴妃盯着牧荊,一言不發。
牧荊涼涼地笑:"當她看到你寫來的信,都是關于宮中的奢華,帝王的榮寵,年幼無知的她會對宮廷産生什麼幻想?還有,你在她面前老是數落師衍,埋怨師衍隻懂彈琴,一無是處,她又會對琴師二字生出何樣的抵觸?"
劉貴妃攢緊指節。
牧荊嘲諷:"師夫人,師曉元不學琴,是因為她想和你一樣,想攀高枝,想做權貴的妻妾,所以她沒有琴師該有的樣子,她不懂調琴,她的手指頭養得蔥似的水嫩,她沒有半分琴師的模樣,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日頭偏西,錦陽門圭角上的狴犴石爪陰影,罩住劉貴妃半身。
不知是陰影導緻,還是劉貴妃被牧荊的話打擊,她有些搖搖晃晃的樣子。
劉貴妃低斥:"你胡說!她隻是偷懶,她隻是偷懶!"
牧荊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頭,悄然撫上腰間。
"讓我猜,你曾經寫信告訴她,讓她想辦法偷學合歡散,你要她帶我去林子看我如何以黑鐵琴擊退黑狼,你以為十年後她琴藝可堪師家傳人之名,然後你又打聽到師曉元在清風苑奏曲頗得戟王欣賞,你又更放心,派暗諜上路取我的性命,可誰知,在他們的眼裡我才更像個厲害的琴師,所以,阿元的不學無術,都是你害的,她失去性命,全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她刻意把話講得血淋淋。
她要劉貴妃嘗一嘗愧疚萬分的滋味,那種日夜懊悔卻來不及挽回的煎熬。
劉貴妃逼走東姨娘,害牧荊不過七歲便失去生母。東姨娘是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對牧荊好的人,劉貴妃憑什麼趕走她!
同是七八歲的年紀,可師曉元備受雙親疼愛,而她師微微卻隻配成為妹妹的影子。是師夫人與師曉元讓牧荊一個人在血月夜被黑狼撕咬,讓牧荊痛苦地認清師家根本沒人關心她。
還有三年前的暗殺,若不是殺手将牧荊錯認成師曉元,牧荊早成一團白骨。
她要劉貴妃親眼目睹是她一直輕賤的師微微,以琴技打動天下人。她要劉貴妃後悔過分寵愛自己的女兒,欺淩别人的女兒,到頭來反讓師曉元吃盡苦頭!
她要全部讨回來。
她要炸開劉貴妃的心。
牧荊腰腹處又被劉貴妃卷袖撲來的黑鐵塊撂過,痛得趴伏在地上。
劉貴妃眼裡盡是血絲:"閉嘴!阿元隻是偷懶,再給她一點時間,她會努力練琴!她總有一天會成為全天下最厲害的大琴師,她會!"
唇角溢出一絲血,口中的血液嘗起來又熱又辣,牧荊卻笑出來:"……師夫人,阿元死了阿!"
劉貴妃神色癫狂,走到牧荊的身邊,俯首:"看樣子,我今日不能饒你命。"
劉貴妃伸出手,整副精神全釘死在牧荊可恨的嘲諷神情上。
此時,牧荊悄然按下琴轸鑰的暗格,射出毒針。
千鈞一發,無聲無息。
劉貴妃仍舊察覺到,可這次慢了半拍,閃躲不及。
慢半拍的下場便是,毒針擦過她的衣料,毒液滲入皮膚,開始在皮膚上迅速蔓起烏黑的反應。
痛覺鑽入筋骨裡,劉貴妃倏然大驚。她臉上滿是驚詫,眼睛睜的鬥大,嘴巴是不可置信地微張。
她被暗算了!
她用力拽下牧荊腰間的琴轸鑰,将它遠遠甩至一旁。
劉貴妃陰狠地瞪着牧荊:"你怎麼還有毒針?"
她不是隻有一支毒針?
她若不隻剩下一支毒針,早在太子還在時便用了,何須攢在手上遲遲不發?
牧荊直視那雙豔麗的眼珠,道:"我第一次射出的,隻不過是一顆小藥丸。"
劉貴妃看向青石闆,恍然明白過來。她竟然被騙過去!這隻可惡的小狐狸精!
劉貴妃眼裡淬上恨意:"你找死!"
劉貴妃高舉起掌。
牧荊看着蛇樣的黑紫毒脈蔓延上劉貴妃的手掌,眼眸深幽,道:"副堂主,我怎麼覺得你會先我而去呢?"
劉貴妃怒極,揮掌,她氣力着實被毒針消蝕泰半,打在牧荊身上,并不能當場置牧荊于死地。
可也夠傷重的牧荊受了。
兩人一同癱倒在地上。
牧荊望着天空,錦陽門壟罩在煙雨之中,帝京繁華消逝,雨水刷去牧荊身上的血漬,她的身體逐漸冰冷。
牧荊很滿意。
雖然劉貴妃沒有被毒針一擊斃命,但僅那微量滲入皮膚的毒液,也足以使她痛苦萬分,一點一點,慢慢折騰至死。
大仇得報,漫天雨珠,飛舞得又美又蒼茫。
她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蓋住她疲憊的眼眸。阖目的那一瞬,戟王俊美明豔的面孔浮上腦中。
牧荊想起他的笑,猶如在豔陽底下一盞曬得暖洋洋的醇酒。
她隐約還能聽見他離開前喊着她的那一聲"小騙子"。
戟王說得對,她就是一個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