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荊躺在青石地闆上時,想起今日是中秋。
若不是因為濃密烏雲,早晨遮住日陽的月亮,将會是高挂在天空的一輪金盤。
牧荊還想起東姨娘曾告訴過她,關于海上月亮的轶事。
月出東方時,從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款款升起,海面銀珠爛漫,水光燦若星河。
而采珠人會趁着月色飽滿,潛入海底,自海底撈起一顆顆碩大潔白的明月珠。采上來後,坐在岸邊岩石,一面挖出新鮮的海貝生吃,一面欣賞萬頃琉璃。
山膚海馔,自給自足,在東海島國數百個小島上的島民,便是這麼生活的。
也許牧荊骨子裡流着的,就是這樣真性情的血液。隻是東姨娘離開之後,鑽營名利的師家人,帶給牧荊的壓迫,超越了她樂天的本性。
師夫人更是汲汲營營,為達目的可以任意取走别人的性命,逼得牧荊走上複仇之路。
她本是一個隻想待在小縣城靠奏曲賺點小錢的小女子。
可眼下……
大雨滂沱,今夜不會有圓月。
神思逐漸渙散,一抹冷峻的灰影陡然飄落在牧荊身邊。
他伸出手抱起牧荊。
劉貴妃本在一旁調理真氣,減緩毒液散布的速度,見到灰影,臉色一變。
短暫調息過後,劉貴妃恢複少許氣力,她驟然起身,卷起豔紅的袖子,欲将人搶回來。
紅影與灰影交起鋒來。
紅影力有未逮,灰影卻快如電,閃若光,長袍在空中幾乎紋絲不動,穩如泰山,輕易閃過劉貴妃猶如毒蛇利牙撲過來的噬咬。
之後他反手撲過去一掌,那掌力恍若有一股幽冥之氣,寒氣逼人,掌風足以凍結周邊空氣。
劉貴妃的氣力很快又被耗盡,招架不及,身體失去平衡,往前猛地一傾,膝蓋重重地撞在地上。
劉貴妃單肘撐地,無力站起,隻能幹瞪眼看着灰影将牧荊帶走。
牧荊神智模糊,欲看清那雙銀眸的來意,然而徒勞無功,她意識逐漸沉滞
周遭傳來一陣嘈雜的呼喊聲,聲音很熟悉。
她聽見大皇子妃與大皇子高聲喊弟妹,以及模模糊糊的一大串,聽不清,于是她側過臉去,想聽清他們說什麼。
真是好奇。
在他們已然知曉牧荊的身分後,再來到此處,會是救她?還是殺她?
牧荊曾冒着被毒蜂螫死的險救過大皇子一家人的性命,他們可曾放在心上?
可惜牧荊沒有機會知道了。
因為當灰袍男子躍上女兒牆時,頂上的風勢将大皇子夫婦的聲音吹散了。
徹底散去。
牧荊與他們擦肩而過。
陣風驟然呼嘯,牧荊心生不安,擡起手臂牢牢地攀住鬼星的頸子。
鬼星不苟言笑,側臉陰冷如瓷,牧荊看着,問:"你也是來殺我的?"
他恍若未聞,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平靜無波的視線,落在她濕答答,被鮮血染紅的衣服上。
灰銀色的瞳珠微縮,閃過一絲什麼。
牧荊看不太懂。
之後,鬼星施展輕功,輕盈的足尖在女兒牆上輕輕一縱,竄入不遠處的林子中,朝着大圓塘的方向飛去。
牧荊緊緊抱住鬼星瘦削堅實的腰身。
而後,行至一處時,牧荊看見鬼星自懷中掏出一枚硬物,朝天上擲去,灰陰的天空倏然炸出一個七彩訊号煙霧。
而那是全星宿堂暗諜都懂的一個暗号──
撤退,鳴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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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風亂卷,金鞍直馳,旌旗飄蕩。
二十六名星宿公子竄上跳下,攻勢淩厲,如錢塘潮水急撲而來,一波才退,一波又來。
頃刻間,山頭被削去,岩壁松枝東倒西歪,塌下滿天塵土與石塊,空氣灰灰慘慘,土地震動跌宕。
巨石滾落,眼見就要猛烈地砸上皇帝與皇後的禦攆。
戟王咬着牙,使力一蹬,淩空舉劍,嘩地一下,将巨石劈個稀碎。
一粒小碎石彈上皇帝的老臉,他發楞地撫着隐隐作疼的皮膚,似乎仍舊反應不過來。
幾名禁軍被巨石壓傷。
皇帝見狀,一臉無措,暗自慶幸着若不是老三,隻怕現在被壓在石頭底下的便是他。
救駕有功,回去他必定重重有賞!
同車的皇後倒是鎮定,慢條斯理地撇去噴濺過來的血滴,淡漠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禁軍哀哀叫,嘴裡喃喃念着佛經。
二十六名高手自然不能敵過三千禁軍,交鋒數個時辰後,星宿公子已然現出疲态。
戟王長身直立,威儀凜然,眸光沉厲,他急欲結束這場歹戲。
王妃還在宮裡,情況未知,生死未明。
然而星宿公子們卻彷佛看透戟王心中所想,故意拖着,延着,明知打不赢數量龐大的禁軍,卻仍舊不肯退去。
他們究竟意欲何為?
纏鬥之時,戟王忽然聽得禁軍統領高喊:"是七彩煙霧!宮裡放出七彩煙霧!"
戟王眯眼細瞧,心中略定。
那是星宿堂專有的訊号煙霧,意思便是:撤。
星宿堂好不容易逮着宮中守備空虛的機會,怎會輕易撤去?
難道有人向外求援,求到援兵?
難道星宿堂起事失敗?
昴星也看到煙霧彈,他收回在空中飛旋的銅镟子,斷然揮手,餘下星宿公子紛紛如潮水般退去。
一時之間,狂亂的山谷恢複平靜,松風徐徐吹拂,塵土歸止。
這裡彷佛從未發生過一場惡戰。
禁軍統領不明所以,欲待追擊,戟王卻沉聲:"不用追,先回宮要緊。"
禁軍統領隻得聽命行事。
大雨傾下如注,雨珠灑花似地打在戟王颀長的身子,盔甲盡濕,雨水順着他深邃的眉眼一滴滴地滑下堅韌的頸子。
他漆黑的眸子望着皇宮的方向。
戟王朝禁軍統領吩咐:"好好護衛陛下,本王先回皇宮。"
說完,戟王翻身上馬,命丁齡與程女官随身返回。
皇帝卻突然朝戟王大喊:"子夜,孤要同你一同回宮。"
戟王額筋抽動。
帶着老頭子這個大拖油瓶,要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返回宮城?
他等不了了。
每晚一步,他的阿元便會離險境更近一步。
皇帝如一條可憐狗樣的看着他,嗓音有哭腔的意味:"不隻是你,孤的劉貴妃也在宮裡!孤也有牽腸挂肚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