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鴻胪寺兼互市司的主事戟王既然回到京城,牧荊就不可能這樣一走了之。
一大早天蒙蒙未亮,戟王便派人去鴻胪寺将牧荊請去互市司。
前去之前,牧荊讓嬷嬷在她臉上多畫上一道顔色更深的黥面。
牧荊思索了一夜。
昨日他握住她手腕,不隻是出自于對王妃的占有欲──
王妃的貓,王妃所有,隻有他能碰,其餘人都别想染指!
更是在測試牧荊,是不是真如她自己所言,在男女之事上不拘小節。
過了三年,他仍是那個不輕易聽信别人口中話的男人。
縱然他占有欲極其強烈,可他并不厚此薄彼,面對忠誠,他用一樣的标準要求自己。
他厭憎水性楊花的女人,但他也不做三心二意的男人。以他的樣貌與身分,身邊隻有一個王妃已算是異類了!更遑論王妃離開已過三年。
現在宮廷的人都已經認定,越多黥面,意味着越多情郎。
那麼牧荊便打算徹底坐實她的"名聲",每待在京城一夜,便在臉上多描繪上一道。
嬷嬷完事後,牧荊對着銅鏡細看。
她發現銅鏡裡的黥面顔色有些失真,看上去竟慘了金粉似地隐隐發亮,很是突兀。
可顔料在嬷嬷手掌上時,分明不是這樣。
牧荊便問嬷嬷:"新畫的黥面為何發亮?"
嬷嬷笑了笑:"這顔料本就含着極少量的金粉,隻是在尋常光線之下看不出來,經過銅鏡的折射,方可在鏡中看出。"
牧荊驚詫:"竟有這種事。"
"就是。"
鏡裡鏡外,同一種色料竟能呈現兩種全然不同的狀态。
牧荊也是頭一次聽到,心裡有些驚訝。
但反正這不影響她想要昭告世人的"名聲",也不會有人膽敢對着銅鏡比對顔色的差異,牧荊便大搖大擺頂着新面孔去議事廳了。
果然在議事廳時,戟王看見她時,眼神掠過一絲古怪。
大概他心裡在暗笑,不過一個晚上,她竟耐不住寂寞,臉上又多了一條黥面,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少船主情感太過豐沛。
戟王便調侃:"少船主厚愛大齊男子,夜夜笙歌,隻怕再不久你的臉要不夠畫了。"
牧荊明媚一笑,沒說什麼。
為了不讓戟王認出她的聲音,她盡量壓低嗓子講話,這不是容易的事,長期壓低嗓子也不甚舒服。
因此牧荊能不開口,便不開口。
進入正題後,戟王首先查驗此次牧荊帶來的香藥。
這算是例行公事,因為香藥分等級,好的香藥與壞的香藥有着天差地壤之别,無論是香氣,或是藥效都能差上許多。
測試的方法琳琅滿目,不過,戟王這次心血來潮,想出一個新的方法。
他掀起眉看向張漢與李祥,明明是淡淡的一眼,卻看得兩人頭皮發麻。
戟王一字一字地問:"聽說,你們二人昨日編排本王的不是?"
張漢與李祥聽此登時抖如篩糠,以首頓地,連忙道:"殿下,是屬下失職,請饒恕屬下!"
戟王涼涼地道:"饒恕?"
他朝身側另一名官員使了一眼,他立即退下,再回來時手中捧了一個盤子,裡頭放了兩塊黑疙瘩樣子的,幹幹扁扁,看起來像毒藥的草塊。
戟王命令:"吞了他們。"
張漢當場就吓得險些沒尿褲子,兩片唇瓣抖來抖去:"殿下,這是要賜毒藥給卑職嗎?"
李祥哭天抹地:"殿下,小的新婚燕爾,不能這麼早就去見閻羅王啊!否則阿憐該怎麼辦?"
戟王揚揚眉:"想什麼呢?這是雞舌香!"
張漢與李祥面面相觑:"啊?"
一旁的官員嗤笑道:"雞舌香就是丁香,專治口臭!你們兩個嘴巴不幹淨,殿下是要你們試看看吞了雞舌香,嘴巴會不會芬芳些!"
其餘官員們紛紛大笑。
牧荊看着被吓張李臉脹成豬肝色,亦覺得啼笑皆非。
她偷瞄了一眼戟王。
他神色不如以往鋒利,言詞是收斂過的,點到為止。
若是放在從前,戟王早将張李二人逐出互市司,可現下他僅僅用雞舌香吓吓他們,再加以言語提點。
難道,他轉性了?
查驗完香藥後,便是輪到牧荊了。
戟王言明他快馬回京的意圖,其實這次特地掉頭回來,全是因為他有額外的所求──
杜玄遠比戟王料想的來得狡猾。
天陽道的大樓船專門挑有河流穿過的縣城,如此才方便海船進攻。
信徒們起先躲在海船之中朝城牆猛射火箭,冒着火的箭矢如火球自天而降,燒毀無數百姓們的屋舍,也毀去堅固的城門。
那些被火箭射中的百姓們,尤其苦不堪言。不少人當場被燒得面目全非,可縣令面對這樣異于往常敵人的攻擊方式,全然束手無策。
從前的賊匪,不是騎馬,便是射箭,哪有用從高高的海船上射火箭突襲的!
之後,螞蟻般的信徒,蜂擁而上,打得赢,便劫掠搜刮一番。打不赢,就龜縮到大海船上,坐着船大搖大擺地滾回海域中某個藏在海霧中的海島上。
待到他們蓄積一定的兵糧後,再次尋找下一座倒楣的縣城。
如此往複,以海船為軍營,打帶跑,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天陽道都沒什麼太大的損失。
可被這樣火攻過的縣城,人命與财物皆損傷慘重,需耗費不少時日才能恢複生氣。
雖然北境與南方大澤兩國水軍,也投入追捕杜玄的行動,可三國之間的關系并不和睦,邊境嚴鎖,各打各的。
杜玄便是利用這樣的空隙,一次次地取得蓄積力量的喘息。
當戟王在前線親眼目睹過杜玄的狡狯,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于是,他便将目光放在唯一與大齊關系堪稱良好的東海島國──
确切地來講,是黑鐵砂。
牧荊心想,戟王意會到黑鐵砂的威力,應當是宮變時她曾利用黑鐵琴爆炸時的碎片與威力,殺去不少倒向劉貴妃的禁軍。
黑鐵砂在東海島國處處可見,不是什麼稀罕之物,可既然是互市,便意味着不能不勞而獲,必要有一定程度的交換。
況且黑鐵砂雖然四處可見,可開采,集中,運送的過程卻是頗耗費人力!
于是牧荊讓幕僚們就要耗的人力,以及衡定有意換來的财貨,特别是數量,一趟船行要換多少,一年換幾次,都要一一列入商議的範圍。
議程自然是無趣而冗長的,太多細節,太多關卡,卻都不能不議,否則屆時執行時遇上難題,将不知如何處理。
既然一時半刻脫不開身,牧荊便分神思索,戟王會将師曉元藏在何處?
藏在日月堂?交由日月堂的暗諜看守?
劉貴妃既已經倒台,戟王為何要費心将師曉元藏起?
凝神沉思之際,牧荊又恍然發現議事殿内一面銅鏡也沒有。
互市司是大齊對外的門戶,官員們格外注重外貌,長相也是挑選過的,需得白淨清爽,因他們代表大齊的顔面。
可這殿内卻全無銅鏡可照,真是反常。
牧荊連想照照自己新畫的黥面色塊是否牢固,都沒法做。
她擔憂萬一被看出是畫上去的,而不是刺上去的,可能會招來戟王的質疑。
這麼煩惱着的時候,牧荊忽然聽得戟王清朗的嗓音傳來。
"少船主,杜玄的火箭異常勇猛,本王少不得要請你跟我走一趟東南邊,共同研議應對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