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突如其來的請求,雷鳴似的向牧荊罩下來,她心底壓着的憤怒瞬時被激起。
他憑什麼要牧荊與他一同去東南邊?他以為她是一個閑閑沒事幹的少船主?
這是大齊境内的戰事,與也如姜的女兒無關,與東海島國的少船主無關。
況且,昨夜不過是因為她想抱薇薇,他便将她的手腕烙出一道淺痕,過了一夜後她仍隐隐作疼。
可現在他卻一臉無事地"請"她與他共赴戰場,他會不會變臉變得過于滑順?
牧荊簡直要氣笑了。
她已不是從前的她,她不必跪在他腳下,看他的臉色,演一個溫順柔美的王妃,甚至她現在就這麼掉頭走人也未嘗不可。
她是外邦來的使者,并非大齊官員,隻聽命國主,别說戟王了,就是大齊皇帝也無權命令她辦差!
而某方使者若是提出超過分際的請求,另一方是可以當場甩袖離去的。
不過,若牧荊真這麼不給戟王面子,這場交易也不用進行了。
以黑鐵鑄造的兵器助戟王平定杜玄之亂,牧荊實是相當樂見的。隻不過,她已不願與他并肩同行。
于是牧荊垂眸,音量平平闆闆,委婉地道:"三殿下太看得起我,我隻是個海上商人,對打仗一竅不通,難助殿下一臂之力。"
戟王劍眉微微皺起,顯然對這番言論不滿意。
"少船主難道不想早日将杜玄緝拿歸案嗎?縱然他此時在大齊作亂,可過去幾年他給也船主的危害并不亞于給大齊的危害!"
牧荊更加為之氣結。
他竟用阿娘的安危來威脅她!
他有什麼資格?
這幾年因為格殺令的關系,給她阿娘帶來最多危害與麻煩的罪魁禍首,不正是戟王他老人家嗎?
每每也如姜的船隊遇上大齊國水軍,必得停下來接受盤查,若不是因為阿娘心疼她,念在若與戟王起沖突,牧荊心裡定不好受,阿娘早就動手了!
怎麼會吞忍他三年!
當然牧荊不能說實話,這男人哪能忍受被一個外邦女子當着下屬打臉呢。
隻怕畫着這樣繁複黥面的她,縱然是少船主,在戟王心中都是低賤的,都是不堪的,水性楊花的女子,他怎能忍受被她反駁呢?
于是牧荊故作稚嫩:"杜玄危害阿娘的船隊,自有阿娘收拾,我資曆尚淺,輪不到我來作主。"
由于牧荊行船資曆僅有三年,為免外界疑惑,她的生辰與年紀是經過僞造的。
也少船主今年年方十八,當今國主是她的姑奶奶,她出自最勇于冒險,最敢踩在征途上的一支皇族,十五歲才跟着也如姜遊曆四海,比起七歲起便出海的堅毅島國人,三年資曆着實不堪一提。
大海廣闊,無邊無際,時惡時善,變化莫測,窮盡一生也難以領略。
三年不過是精衛拿來填海的一根小樹枝。
誰知,戟王竟毫不氣餒。
他諄諄善誘,一點一點地分析給牧荊聽。
"貴國擁有質量俱佳的黑鐵砂,鍛造技術亦冠絕各國,可向來隻用在一般日常百姓上,少船主不覺可惜嗎?"
牧荊略偏頭,好笑地反問:"哪裡可惜了?百姓就不是人?不配用黑鐵?"
戟王失笑,又解釋道:"不,少船主曲解本王的意思。本王指的是,若将黑鐵鍛造成兵器,貴國便可多了一樣生财之道。"
牧荊挖苦:"殿下這是暗示我能靠戰禍發财?"
戟王額上青筋微跳,咬牙道:"本王甯願稱這叫以戈止戈。"
牧荊天真地笑了笑:"以戈止戈阿……用戰禍來平息戰禍?殿下的意思是,你打我一巴掌,我也打一巴掌賞回去,如此恩怨就兩清了?"
牧荊側身對着幕僚歎氣:"唉,中土的思想還真是深奧,我念過的書沒幾本,殿下請容我思慮一番。"
聽此,戟王神色不大好看。
他突然撩袍起身,走到窗邊,背對着她。
晨光在戟王冷麗的側臉打上一束光,他有些疲憊的樣子,他看似耐心等着她思考,可棱角分明的眉眼,緊繃着的下巴,在在透着絕對撼動不得的意志。
牧荊比誰都了解。
若她不是使者,若戟王不是互市司的主事,他早就用皇子權勢來震攝她,逼迫她屈服。
就如同昨夜他連問都不問,不去思考為何薇薇會主動親近一個陌生人,不管她是不是個女子,就能以男人絕對性輾壓的力道扣住她的手腕,令她不得動彈。
可現下他不得不與她交涉,因為他有求于她了。
經雪反射的光線蒼白而稀薄,牧荊清楚的看見他喉結在光影婆娑間微微滾動。
她依稀記得當他急着要表達什麼言論時,白皙修長的頸子便會這般跳躍着隐隐的脈動,會讓她想要啃咬一口。
從前,當這樣朝氣蓬勃的他凝眸望着她時,她總不自覺地豎耳傾聽,她要做他的解語花,他說什麼她都愛聽。
可現在不一樣了。
牧荊又聽得戟王開口。
"本王之所以請少船主一同前去,是因為杜玄的火箭上頭有玄機,火勢綿綿不絕,以水潑滅不盡,連石牆也擋不住,少船主對黑鐵的了解遠比本王透徹,本王想知道該以黑鐵鑄造何種兵器,來抵擋杜玄的火箭。"
牧荊定定地看着戟王,一字一句地道:"既如此,很簡單,我遣一位懂黑鐵的幕僚與殿下一同前去。"
戟王緩緩地吐出兩個字:"不可。"
"為何不可?"
戟王視線掃過牧荊身邊的幾位年過三十的女幕僚,嗓音放低了些。
"本王的王妃當年離開時,年僅十八歲,與少船主年紀相當。"
牧荊愣了下。
沒頭沒尾地,他在講什麼?
他要她一同前去,是因為她與王妃年齡相當?這兩者哪裡有半毛錢關系?
還是,十八是什麼吉祥數字?
況且,他們共商撻伐的是杜玄,到底與王妃何幹?
不,這個男人一定在盤算什麼,他心思複雜,他思慮缜密,他的籌畫不會僅僅于此。
于是牧荊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
"殿下,既然你想與我同盟,那你我之間,理當推心置腹,不要有所隐瞞。"
戟王稍加傾身,目露懇切:"少船主所言有理,有什麼問題盡管問。"
"敢問殿下,杜玄之亂,貴國自有兵部調遣将士,殿下為何非得親自上陣迎戰?"
戟王聽此,緩緩抿起薄唇。
那曾經讓牧荊心蕩神馳,總想着要覆上去舔舐的唇瓣,此刻無力地抿着,扭曲着。
顯然這疑問是他最大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