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曜……”
她顫聲喚他,驚醒般,不顧一切向他而去,風揚起長發衣擺,如葉落歸根,落入他胸懷,緊密擁抱。
身子不住地輕顫。
“相曜,”聲線哽咽,沙啞,斷斷續續,“你,你怎麼樣啊……”
“他們、他們說,你将最後一顆清碧丹給了我,所以才,才受心魔所困。”
顆顆淚滴砸在他的胸膛,燙在心口。玉白僧袍上綻開的痕迹,像一朵朵傾世之蓮。
相曜從未覺得,這般溫暖。
聽她語無倫次地念着,幾次啟唇,都不知說些什麼,心熱得指梢微顫、蜷起。
若,他環抱住她,應,就是這樣的姿勢。
但下一刻,懷中一空,阿瓊後退一步,無措地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
他看清了她的眼,通紅、濕漉漉的,面上滿是淚痕,想靠近,又知曉,适才的擁抱,已是逾越。
于是隻有這樣,不遠不近。剩下的,隻有一個盛滿了他的瞳眸。
因他而碎,因他而痛,滿心擔憂。
千般話語徘徊在唇齒間,落下的,卻隻餘一句顫聲懇求:“……相曜,我不要你有事,好不好?”
相曜恍神間,手已然擡起,于是,咫尺之間,隔空撫摸她的發,指節有些顫。
讓唇角彎起,“無事的。”
“施主,莫憂心。
莫哭。”
喉間頓了下。
“此番閉關,是應有之劫,不過遲早而已。清碧丹是因,亦非因,施主隻用知曉,并非施主之過,便好。”
“莫怕,像這樣的閉關,是常事,并無大礙。”
阿瓊點頭,淚卻不停。相曜的手停在她面前,想為她拭淚,又遲遲未觸碰。
阿瓊眸光緩緩落在他的指梢,映出的光亮,似月暈落入,斑駁一片。
她反應過來,微微側臉,道:“聖僧無事,便好。”
手擡起,抹去一片濕潤。
微垂的眸中,那麼關切擔憂,像永遠也停不下的江南煙雨。
相曜喉結幾番滾動,終應道:“勞施主心憂。”
一行淚又落下,她還是擡眸,赤誠、哽咽:
“聖僧乃佛子,世人皆願佛子渡衆生,從前,我亦是。”
“可而今,我隻願,佛子長歲無憂。”
道着心願,可他卻從心願的背後,從她一切的克制裡,看出了,最深的懼怕。
相曜唇瓣發顫,良久,低低道了聲。
“好。”
.
西行途中,離洛城越遠,荒漠戈壁便越多,待臨近昭煌寺,綠意反而多了起來。
正如這處山谷,外表不顯,内裡卻滿是盎然生機。
阿瓊守在山洞門口,仰頭,透過濃郁的蒼翠婆娑,看着不盡的夜空。
哪怕望不見他,但知曉他就在不遠處,心便多了一分安定。
他道會無事,她便信他。
或,也并非信,是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此身本不壽,是他将她帶回這人世間,哪怕她傾盡一切,都覺太淺。
至于……
阿瓊低頭,輕撫過腰間的景天墜。
阿荼,外面有那麼多昭煌寺的僧人,若有萬一,你便随他們去,昭煌寺中,應已點了許許多多的長明燈,想來,極熱鬧,不會孤單的。
也莫要傷心,重逢總是美好的,不是嗎……
正想着,傳來長靴踩在砂礫上的聲音,阿瓊轉頭看去,少年逆着月光,瘦瘦高高,步子堅定從容。
阿瓊一瞬緊張,站起身。
“你怎麼來了?”
少年眼中似有受傷,啞聲:“聽聞聖僧閉關,我擔憂有宵小之輩,便來護法。”
阿瓊想起初見時,他信誓旦旦道着自己武功高強的模樣。可,同行的武僧那麼多……
殷姬主動道:“殷姬或許于功課上少些天賦,武藝卻從無懈怠,那些武僧加起來,亦不是我之敵手。”
阿瓊抿唇,不自在地應了聲,有些抱歉:“那,多謝小郎君。”
殷姬沒有靠近,矮身坐在了離她不遠的一塊石上。
他沒再開口,阿瓊更無心思寒暄,一時靜默下來,唯有谷外夜風呼嘯擊石的悶響,不間斷地敲在心上。
阿瓊手無意識攥成拳,捏着衣擺。月色明瑩,殷姬不由自主望過去時,隻見她微仰起的,因月輝流淌而過,顯得格外聖潔的側顔。
每一絲弧度都似天雕地琢的鴻光,再完美不過。若有若無的哀傷與柔韌自骨子裡蔓溢而出,如一泓朦胧的輕紗,潤物無聲,姿容天成。
她滿心裡都是她在意的那人,連他望了許久,也毫無所覺。
殷姬心中無法不去豔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