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帝愛菊花,三年一次的前往懸空廟賞菊,因此慶國上下都以愛菊為雅事。
除卻懸空廟下的菊花,全國最好的都在靖王府了。
粉白黃紫在這裡都算俗物,靖王年年出新招,去年養出了墨菊驚豔京都,今年穩定發揮讓綠菊面世。
消息一出,不等靖王府相邀,京城雅士們就紛紛送拜帖請求一觀了,王爺樂呵呵的辦個賞菊大會,都是朋友,不能讓想看的看不着。
想進賞菊大會,簡單也簡單說難也是愁煞人。簡單在于,到府賓客不論身份家世,不必有權勢富貴,隻要府裡貴人認你是朋友就能前往。這府上四位貴人,你隻要交好其一就有了入場券。
可難也在這點,能入這家人眼的,必不是市儈俗人。因此能去賞菊大會,也是彰顯風骨的美談雅事。
聽家丁這樣講,範閑受寵若驚。
如今的自己隻是個邊野之地初入京都的小毛孩,這樣看來能收到靖王府的帖子是分外殊榮了。
也正是這樣反常的事,使他心底又冒出了那個念頭,李承澤莫非一起回來了?
這邊的弘成也覺得反常,兄長眼光極挑剔,怎的忽然對陌生人起了興趣,甚至親自下帖相邀?
李承澤正提筆寫字,隻敷衍他司南伯長子年幼奔波,叫小孩子一起樂一樂罷了。
李弘成被感動了,哥你真是好哥哥,真有哥哥樣。李承澤看不得他的傻樣,使喚他去研墨。
他藏了私心不足為外人道。
冥冥之中,他總覺得紅甲騎士帶來的人,就是他夢中見不到臉的少年,終日猜測不如邀來一見解惑。
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人的相貌,見到了怎樣分辨是不是呢?
李承澤支着下颚,還是能認出來的,他想,即使相隔千裡萬裡,不知相貌年齡,甚至從未有過交際,也一定能認出來,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人活一世都被看不見的命運絲線纏繞着,萬事萬物互為因果,該走的路,一步也不會偏,這是李承澤的人生信條。
隻是,若真有緣,為何讓人念念多年才得解惑呢?
今我夢中無閑人,山隔海阻恨不聞。
弘成擡頭看見兄長的神情,知道他又癡沉在自己的思緒中了,趕忙抖機靈打岔。
幼時廟會,父親母親帶兩人出遊被方士攔下,那方士說李承澤體弱多病是因為有一半魂魄在另一個世界,此生多愁善感,要少思少慮才是長久之相。
這話不假,李承澤最愛獨自發呆,他說自己腦海裡有另一個世界,李弘成不懂,但時常覺得兄長身上有悲傷蕭索之氣,瞧着讓人傷心。
這些年來,王府上下都有意無意的哄着逗着李承澤,隻求這位小主子安康長生。
“哥你讓在後湖布置的亭子好了,要不要去看看”弘成替他在帖子上蓋了印,将人拉走了。
賞菊大會這天,靖王府門口分外熱鬧。
範閑來至府門口,看見有四位帽插鮮花作禮的侍從分立門外,頓感新奇。
“靖王講究人呐,門口兩對童男童女,放這兒四個迎賓的?”
“何為迎賓?”若若歪着頭“他們是王爺王妃和二位公子的貼身侍從,來替主子迎客的,”她拿出袖中的帖子“比方我收到的是王妃的邀約,便去找拂雲姑姑,她會安排人領我入府,這樣就不會有客被怠慢了”
“原來是項目檢票員”範閑評到“那我去找誰?”
“右手靠裡站的小哥”若若話音未落就出了車廂“哥我看見熟人先走了”。
範閑下了車,今日裡來的人員紛雜,有富家子弟也有民婦貨郎,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在這皇權巅峰天子腳下,也有這樣的衆生相,這一刻最接近于他前世所求。
一時感慨萬千。
接他帖子的小哥也是前世未見過的生面孔,謙和有禮輕聲細語,讓人引着他往府内走去。
我大概是賤的,範閑想,有點懷念快劍那張冷臉了,不知一會兒能不能見到。
靖王府的規格比他印象中大了許多,人頭熙攘但又被安排的井然有序,别有一番生趣。
步至花園置身花海,範閑還在恍惚。
許是路線不同,他不确定是否路過了當年兩人相見的庭院,該如何找到那人呢?
院中人一簇一簇的擁在一起交談,不時發出輕快的笑聲,小孩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大人們相互見禮,府婢捧了食盒,言說是王妃的新巧思,品嘗的賓客都贊不絕口。
人間煙火氣。
獨範閑小小一個,舉目都是陌生人,仿佛被擱在人群之外,心下不爽,煙火氣是好的,但人多了顯得孤獨又是不好的。
開溜吧。
說走就走,範閑專尋着人少的岔路拐來拐去,腳步輕快,一會兒就甩開了人群。
習武之人耳力極佳,範閑聽到了水流聲,腳步不受控制的邁向那個方向。
過了幾處影壁院門,房屋漸少,地勢開闊,湖泊一角露出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