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托馬西諾已經三夜未曾合眼。
暗殺像潮水一樣一波接一波,逼得他焦躁而疲憊,像被蚊群圍攻的獅子,明明強大無比,卻無法施展全部爪牙,這讓他感到些許力不從心。
他靠坐在書房皮椅上,剛點燃一支雪茄,火星在煙灰缸邊跳動,門外就猛地響起一陣急促腳步。
“唐·托馬西諾閣下!”
是花園别墅外駐守的警衛,喘着粗氣幾乎跌撞進來。
“别墅爆炸了!阿爾法·羅密歐隻剩下輪子!整個庭院……全是火!”
托馬西諾瞳孔一縮,猛地睜大眼睛。下一秒,他擡起手掌,重重蓋在眼睛上。
他一言不發,碩大的肚子随着呼吸劇烈起伏,壓不住的怒火正從胸膛深處翻湧上來。
可憐的邁克爾,可憐的阿波羅妮亞……
他該如何向老朋友交代?
他有負老朋友之托。
就在這句沉甸甸的念頭像鐵錘一樣砸入胸口時,門外傳來另一個急促的腳步聲。
“閣下!”另一名警衛沖進來,滿頭大汗,聲音帶着劇烈奔跑後的喘息,但語氣明顯緩了幾分:“最新傳來确認消息,邁克爾·柯裡昂先生平安。他提前撤離,是去往西拉古沙的方向……”
托馬西諾一怔,大起大落的情緒過了好幾秒才緩過來。
他緩緩放下遮在眼上的手掌,整個人像瞬間癱坐回那張皮椅,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謝天謝地,聖母保佑。”
汽車颠簸着穿過漫長的鄉間道路,越過起伏不平的山丘,一路向南。
起初,窗外仍有熟悉的丘陵與橄榄林,葡萄架沿着石牆舒展開。漸漸地,田地荒蕪,土色泛黃,風夾着塵沙撲在車窗上,處處透着一種不友善的荒涼。
邁克爾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低頭看向懷中熟睡的妻子。
她靠在他胸前,呼吸平穩,眉間還帶着一絲沒散去的憂懼。他輕輕俯身,在她發頂落下一吻,動作很輕,怕驚擾了她。
一股後來才生出的恐懼淹沒了他,如果當時車上的人是她,或者是他,那麼他就永遠不能再見到她了。
這種可怕的假設使得他的眼神漸漸幽暗,神情沉了下去,抱着懷中人的手臂無意識地收緊。
在這一刻,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别無選擇。
他必須回紐約,必須回到他父親身邊。
隻有在那裡,隻有以那個身份,她才能像普通人一樣安心快樂地生活。
他的母親溫和寬厚,善良可親,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和維泰利太太很像。她還未出嫁時,就總愛依在母親身邊,像雛鳥認巢。他相信,她們會相處得很好。
而他的妹妹康妮性格天真柔弱,雖然偶爾有些小情緒,但本質是個好女孩,比妮亞大幾歲,他希望她能像個姐姐的樣子。
到時候,就讓康妮帶着她熟悉環境,去百貨公司試衣服,在櫃台前挑香水,聽一場音樂劇,在第五大道的珠寶櫥窗前停下。
她們還可以去中央公園喂鴿子,或者在熟人的咖啡館裡坐上一整個下午。
他想過這些,也開始思考路線和人手,哪些地方安全,哪些時間段最穩妥。
他忘不了她說起紐約時,眼裡總是藏着一種向往。
他希望這座城市足夠好,好得能配得上她的期待,好得不至于令她後悔,跟着他離開故鄉與家人。
倪雅從系統的夢境中傳送回來時,天色已深,正是藍調時刻。
暮色像一層寶藍色的綢緞,輕輕地罩住整片山谷,别墅在天光下仿佛靜止了。
她還沒完全回神,有人在她耳邊低聲喚她的名字,語調比天色更柔和。
她睜開眼,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牽着的一雙手。怔了一下,順着手臂擡起頭,看見邁克爾正坐在她身側,眉眼柔靜,像是已經等了她很久。
她自然不知道,在她還沉在夢裡時,他隻是那樣看着她,心裡已經默默閃過那麼多未來。
關于她的未來,關于他們的未來。
唐·托馬西諾的車駛入别墅時,夜色已深。
遠處的車燈在蜿蜒的山路間閃出一抹光,順着碎石小路緩緩而來,停在門廊下時,幾乎沒有發出什麼聲響。
屋裡燈光溫暖,邁克爾和倪雅剛用過晚餐,正一同整理從花園别墅帶來的行李。
聽見車聲,兩人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快步走下樓去。
此時,唐·托馬西諾的拐杖正點在碎石鋪就的地面,保镖小心攙扶着他下車。他落地站穩後,聽見屋内傳來的腳步聲,便擡起頭,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
邁克爾和倪雅分别與他貼面擁抱,确認他們确實毫發無傷後,他終于松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種疲憊而真誠的、劫後餘生般的喜悅。
“謝主保佑。”他低聲道,“邁克爾,阿波羅妮亞……看見你們安然無恙,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話音剛落,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低沉而清晰,震動在山谷間仿佛也有回音。
他微微一怔,随即帶着幾分無奈與歉意地看向倪雅。
倪雅忍俊不禁,随即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說:“我去給您做點面條。”
說完,她輕輕拍了拍邁克爾的手臂,轉身走向廚房,為他們留出密談的空間。
唐·托馬西諾靠着拐杖走進書房,步伐緩慢,但神情比以往更為凝重。他将手套取下,放在桌角,坐在邁克爾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