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的錦簾換成珠簾,馬車裡的貂裘變成輕紗。
穿過解花城,走過坪城,六月中旬晉楚卿一行人來到華城。
甯湯會有什麼命運,對幾人來說無足輕重。
剛到華城,水行就去奇異場打聽有沒有寒冰石,解花城跟坪城的寒冰石太少了,他跑了一圈統共才買到七十五顆。
寒冰石本是練功用的,但因為會散出涼氣,所以會有一些窮奢極侈的人把它放到身邊清暑。
水行找它也是這個目的,他想把它們放到車内,以防夏至水仙覺得悶熱。
聽說寒冰石一顆價值就在數十兩,水仙的車子那麼大,想用寒冰石降溫到涼爽,至少要幾百顆。闊人的世界,車夫不懂。
晉楚卿水行二人來到奇異場。水仙怕熱,不願離開客棧,晉楚卿想出來看看,便托陳言笑保護水仙,自己護着水行。
“還剩多少顆?”水行。
“三百五十顆……”掌櫃翻了翻冊子,接着道,“不過其中三百顆是崔府訂的。”
也就是實際隻有五十顆。
晉楚卿走到鋪内的架子處看了看,都是些普通的練武用的石頭。
“如果我也想訂三百顆,大概要等多久?”水行。
“至少三個月。”
“……我出雙倍價格的話,寒冰石能不能賣給我?”
“這個……很抱歉,公子。我們是生意人,理應講誠信,這個是崔府早前定好的。如果公子是為練功的話,我這邊還有别的晶石,效果比寒冰石還要好,您要不要看看?”
“任掌櫃——”說曹操曹操到,崔家的管事從門口進來,“寒冰石準備好了嗎?”
“哎,都準備好了,您什麼時候有時間直接派人取就好了。”
“現在就……”管事揮了揮手,兩個青年進來,看到晉楚卿管事驚訝。晉楚卿也看到了他,本想裝作看不見的管事隻好笑道:“卿公子。”
水行:“……”卿?
“這些寒冰石是崔提訂的?”
“……夫人跟老爺也用得到。”
“府裡不是有冰窖嗎?”
“儲存的沒那麼多了。”
“我幫你們送吧。”晉楚卿,“付完賬你就可以走了。”
“這種粗活不敢勞煩卿公子。”
“……”
見晉楚卿面色不善:“……崔公子吩咐小的的差事……小的實在……”
“他會理解的。”
“卿公子……”
“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是……是……”
一貫閑散的晉楚卿第一次讓水行感到陰冷和危險。
“這麼多寒冰石?”車夫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整箱的寒冰石。
“這樣沒問題嗎?”水行,“你跟那個崔提,是什麼關系?”
“……”晉楚卿拿了一顆寒冰石放在手裡,“是他遲早會從我身上拿走比這些東西更多的關系。”
崔提是晉楚卿的表弟。管事既認出了他,必定會告訴崔提。
隻要告訴崔提晉楚卿不在岚城,基本上是昭告天下了。
“如果是這樣,我不能接受這些東西。”
“誰讓你接受了?”晉楚卿伸出手:“雙倍。”
水行:“……”
隻要來到華城,那麼一定要去五絕樓。
作為境尋大陸最奢侈昂貴的風月地,五絕樓絕色、絕才、絕武、絕歌、絕歡。
如此有名的地方,水仙自然不會錯過。
除了車夫,幾人都來了。絕色樓的進場費是每人七十兩,加上七七八八的,即使是來看看也差不多要百兩銀子。
每處樓閣的頭牌每月二十固定見一人,一次兩個時辰,由競價而得。
其餘時間是頭牌的自由時間,想見哪一位客人都可以。
得标者是水仙。
釉帶水仙去見巳安,水行也想跟去。釉說規矩隻能得标者本人進去。
“那他也不能?”水行指的是晉楚卿,“他是水仙的護行客,不能離開水仙。”
這時又有一位女子過來,她對晉楚卿行了個禮,在釉耳邊說了什麼。
晉楚卿水仙随釉來到巳安的主閣。
四面樂聲響起,釉領二人落座,巳安一襲紅衣,在台中起舞。
巳安的美,是一種颠倒衆生的美。
雙瞳翦水迎人滟,風情萬種談笑間。
隻論相貌,或許世上沒人能及得上水仙,但若加上風華,巳安絕對天下無雙。
巳安看了眼晉楚卿,笑:“姑娘既然來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水仙摘下面具:“哥哥跟仁風讓我戴的。”
“……”巳安愣了下,“看來他們是在為我們絕色樓着想。”
從絕色樓出來,釉請晉楚卿去興閣。
五絕樓是晉楚卿的産業。
“水仙。龍眠。有什麼話不用避諱。”
“是。”龍眠風度翩翩,高大健碩。
“我隻是路過看看。”晉楚卿,“你不用緊張。”
“……是。”
龍家的滅門之仇是晉楚卿幫龍眠報的,他絕對效忠于晉楚卿,把晉楚卿當作信仰。“無為前輩聽說公子來了很高興,想讓公子跟他切磋切磋。”
“切磋還是免了。崔家的崔提,來過五絕樓嗎?”
“崔提是絕歡樓的常客。”
“找過你的麻煩嗎?”
“崔提異常讨厭男子,連身邊的侍從都是女子,從不讓男子接近兩米以内,也未在五絕樓生過事。”
晉楚卿愣了愣笑出聲,沒想到他現在作下這個毛病了。
“世界上還有這種人嗎?”水仙。
“想見識嗎?” 晉楚卿。
“好啊。”
“樓裡有什麼新鮮玩意嗎?”
“……三層的珠玉齋四年新收了不少稀罕物。”
“都有什麼?”
“最珍貴的莫屬蠶天跟風萊了。” 蠶天和風萊都是絕武樓的客人為了跟徐無為一決高低當的。
意外之喜。
四海樓跟珠玉齋加起來差不多網羅了境尋一半的珍奇。
水仙随二人一起過去,風萊黑身銀刃,蠶天紅體金邊。
晉楚卿試蠶天的時候,水仙手放到風萊的刀刃上,龍眠提醒她小心。
“拿得動嗎?”晉楚卿。
“當然了。”
水仙雙手舉起風萊走兩步險些跌倒,晉楚卿從她身後扶住刀背:“跌倒了碰壞我的東西,你賠不起。”
水仙哼了聲,小心地把風萊放回原處。
“應該是我摔壞了,你賠不起。”
可惜晉楚卿沒有固定用的武器,有的話挑一樣養着也不錯。
——
水仙中午喝了太多甜酒,晉楚卿讓龍眠把她帶回去休息。
獨自來到絕武樓,晉楚卿推開徐無為的房門。
徐無為瀑布般的銀發散在地闆上,聽到開門的聲音睜開眼睛:“……”
“你的武功,精進不少。”
他抽起長發,晉楚卿:“我不跟你打。”徐無為是境尋大陸的第一高手。鶴發童顔,仙風道骨,已經七十九歲看起來隻有二十歲。
五絕樓的絕武樓可以說是晉楚卿為徐無為個人打造的。冥思地,練武場,兵器陣,秘籍閣……最初五絕樓的所有收入都花在了絕武樓上,連晉楚卿當殺手掙的銀子都貼進去了。
徐無為失望:“好在韓道快要來了。”
晉楚卿:“……今年怕是來不了了。”
徐無為頓了頓:“這樣。”
“這幾年你應該也遇到過不少有趣的挑戰者吧?”晉楚卿坐到徐無為的石榻上。
“祁家的祁淮汕,飄曉閣的南再,還有最近來的排風庭的宛朝都是好苗子。”
“宛朝來過?”
徐無為點頭:“我看她根骨不錯,跟她打過一場,她是幾人中天分最好的。但她的武功透着古怪,應該修了什麼禁法,且修煉的時間不長。”
晉楚卿詫異,宛朝不是嗜武的人,而且一向有分寸:“什麼禁法?”
“不能确定,但顯然不是正道,長此以往,必遭反噬。”
“……”晉楚卿皺眉。
——
仲夏蟬鳴。
水行給水仙撐着傘,水仙頭發上墜着兩顆寒冰石,衣服上嵌的也有大大小小數十顆,走過去自帶涼風。
今天二十四日,也是韓榮的祭日。
韓榮是晉楚卿最重要的朋友,也是韓道的弟弟。他們幼年分開,在不同的地方長大,成人後相遇。
晉楚卿在韓榮墳前,給他祭上一壇酒:“今年,他恐怕看不了你了。”
“韓家伯父伯母現在很好,聽說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韓家是說韓榮養父養母的家,他們恰巧也姓韓。
“是個女孩,叫韓忻,不知有沒有欣欣向榮的意思。”
“……”
陵園外,龍眠等候晉楚卿,見晉楚卿出來,龍眠随在他的身後。
“排風庭的宛朝,查查她現在的去向,人在哪裡。”
“是。”
傍晚天空撒了幾顆雨粒,後來傾盆瀉下。
晉楚卿從門後找到把傘,傘把上還挂有一個卿字的吊牌,字是他當年刻上去的。
南方多雨,那年韓榮跟他在同一家鋪子買了相同的兩把傘,每次用前韓榮都會讓他猜哪把是他的,哪把是自己的。
晉楚卿猜煩了,直接刻了牌子挂上去。
晉楚卿專挑有水的地方走,鞋子泡在水裡的感覺還好,但離開水窪,水灌進鞋子裡濕黏濕黏的極不舒服。
走到外院,晉楚卿跟從絕歡樓回去的崔提撞了個正着。
由于停下來時離得太近,晉楚卿傘上的雨還濺到了崔提手上。
為崔提撐傘的美貌女侍忙用絲帕為崔提擦拭,崔提将絲帕拿過來自己松手。
晉楚卿看着崔提緩慢而有力的擦拭動作,把他手裡的帕子抽過來擦自己的傘柄。
女侍一驚,崔提反而習慣了,他注意到傘上的吊牌:“這是你的傘?看起來有些年份了。從醒禮教出來還帶着它,看來你是真的喜歡。”
晉楚卿把絲帕遞給女侍,女侍猶豫片刻還是接下。
崔提眼神冷了冷,一個巴掌抽下去,打在女侍臉上。
“你的髒手也敢碰我碰過的東西?”崔提。
女侍嘴角流血,傘晃動了下,險些撞到崔提,惶恐地認錯。
晉楚卿低頭理了理女侍的頭發,問崔提遷怒無辜的人幹什麼。
女侍死灰一樣的眼裡蓄滿淚水,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人這麼溫柔地對她說話了。
“可惜了這麼一張臉。”晉楚卿。
“……”女侍身體抖了抖。
初次見崔提時,崔提也說過這句話。
“管事說我的三百顆寒冰石被你拿去了。”崔提。
“什麼時候?”
“他騙了我?”
“你該問他。”
“……”崔提吩咐女侍,“晚上回去把管事帶到訊室,讓小裳審他,三天内讓把他私吞的寒冰石給我吐出來。”
崔提轉過頭:“也還你一個清白。”
晉楚卿拍了拍崔提的肩膀,崔提臉色一變,往後退了一步。
“……”
“怎麼了?”晉楚卿。
崔提:“……”
“……聽說你現在怕水,小時候不是挺喜歡的?記得那年我們一起潛水,你叫得很開心。”
若不是晉楚卿,他怎麼染上怕水的毛病?
那時崔提在晉楚卿的汗巾上塗軟骨粉設計他下水,結果反而是他差點被晉楚卿溺死。
“……我記得你有一陣子因為疑心太重,睡眠極輕,白日動辄傷人,現在好多了吧?”
“……”
“我後來找人幫你蔔過一卦,那人說你近期可能有滅頂之災。”崔提。
“我也找人蔔過,他也是這麼說你的。”晉楚卿,“不知道誰算的更準一些。”
天空一道閃電适時地打過來,崔提回府。
——
第二天醒時,已經晌午了。
有侍女過來伺候晉楚卿洗漱。
“龍眠呢?”晉楚卿随口問道,侍女:“絕歡樓有人鬧事,大人過去處理了。”
“平時鬧事的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