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狂風呼嚎。
“……”
晉楚卿一路流浪到祁城。
祁城本不是這個名字,因三小姐祁柔病弱受不得岚城苦寒遷徙至此,祁城跟着祁家到來更名。祁家招仆,最低級的仆人月錢也有五錢。招仆的招得急,他本該一個月前就貼告示的,後來因為忙過年,給忘記了。晉楚卿過去,他看晉楚卿形貌俱佳,問晉楚卿叫什麼名字,晉楚卿在紙上寫下阿青。招仆的當他不喜歡說話,正好他也讨厭聒噪的人,便給了晉楚卿一份契約,等簽訂好契約,招仆的才知道晉楚卿原來是個啞巴……
跟晉楚卿一起居住的另外四個仆人,有兩個是本地的,分别叫申露、阿寶,申露、阿寶家境都不好,簽的契約是五年,現在還有半年結束。外地的兩個一個叫關緒一個叫林窮逐,關緒是賣身到這兒的,林窮逐的契約是一年,現在還有一個月結束,晉楚卿就是接他的差事的。
林窮逐的差事是保養搬運兵器。
晚上他們在一起讨論,申露說他今天遠遠看到了歸來未久的祁淮汕了,果真是神采飛揚,氣勢如虹。阿寶說他也看到了,不僅如此還見到病弱嬌柔的三小姐,真是幸運。
晉楚卿去洗衣服,申露看晉楚卿離開,問其他人知不知道晉楚卿以前是幹什麼,幾人搖頭,阿寶問怎麼了,申露:“之前洗澡的時候我見他身上都是盤根錯節的疤痕。我覺得肯定有貓膩。”
關緒:“……”
阿寶:“真不知道招人的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招啞巴來,明天你要教他認兵器、保養兵器,這連話都說不出來能教什麼?”
林窮逐:“我整天跟兵器打交道,本來也說不了幾句話。”
“你真要走啊?”阿寶。
林窮逐笑了笑。
兵器處除了晉楚卿、林窮逐以外還有一位叫唐萍的女子,唐萍負責記錄刀劍出入,平時在兵器處總閣,有什麼需要都是她過來傳達的。
“不知道你對兵器了不了解,日後你會接替我。我的任務主要是保養整理這些兵器。”林窮逐,“祁家的兵器閣有三間,最大的兵器閣是衛旨閣,衛旨閣裡面的兵器是侍衛們用的,裡面刀劍最多,種類最少,隻有四種。日常也不需要特别的保養,他們刀劍壞了就壞了,放到後面的倉庫,月底統一會有人收。”
林窮逐:“另外兩間分别叫衛長閣和雍閣。衛長閣裡的兵器是侍衛長和一些拜訪者用的,比如說今日祁家來了哪家的公子小姐,要比試比試,唐萍就會通知你取兵器。裡面的兵器很多,日後我會逐一教你。最後是雍閣,雍閣裡的兵器是祁家先人專用的,稀世珍貴,不過雍閣的東西是輪不到我們負責的。”
晉楚卿點頭,林窮逐:“我今日先教你認衛旨閣的兵器。”
衛旨閣的工作,林窮逐隻說一遍,半個時辰晉楚卿就全部記住了。林窮逐又把晉楚卿帶到衛長閣,一個時辰詳盡介紹以後,林窮逐測試也沒有遺漏。
林窮逐由衷贊歎。
“……”
“這其實是個清閑的差事,不過對應的月錢不高,升遷不大,而且……”
晉楚卿看向林窮逐,林窮逐:“用來養老,其實還不錯。”比起痛苦,平淡才是最消磨人意志的,日子不好不壞,讓你覺得改不改變都可以。等到時光過去,才蓦然發現浪費了太多時間。
兵器閣的差事的确輕松,除了唐萍也不需要和别人交流溝通。
晉楚卿做事仔細,吩咐他的任務,無論簡單與否都會盡力盡快完成,從不拖沓。林窮逐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上面管事問的時候幫他說了不少好話。
來衛旨閣換刀的由于個人原因造成的刀裂或者斷過多的話,是會扣月錢的,晉楚卿又是個實事求是到有點死腦筋的人,常常和這些人鬧得不太愉快。
林窮逐讓他靈活掌握,把人得罪光了,對做事沒有好處。
借着月光晉楚卿看向手上的乾坤囊,他記得在一霁莊時,這邊的石頭散過藍色寶石樣的光芒,曾救過他。晉楚卿記不清他是怎麼從一霁莊出來的,他的手在乾坤囊上轉了轉:自己以前到底是什麼人?
兵器閣跟侍衛處起了矛盾,據說是啞巴的晉楚卿對侍衛長出言不遜了。
林窮逐:“這些人都在想些什麼?你又不能說話,怎麼可能對侍衛長出言不遜。難不成要寫在地上或者紙上罵他們?”
林窮逐提醒他最近要當心侍衛處的人。
晉楚卿點頭。
“你小子就是阿青?”
晉楚卿正在把殘劍搬到後面的倉庫,侍衛處的一群人攔在他的面前,晉楚卿把殘劍放下,林窮逐則趕忙放下手中的活兒過來。
大漢不由分說直接把晉楚卿的殘劍踢散,朝着晉楚卿的頸部狠狠打過去,晉楚卿被打趴在地上。
跟着的一個侍衛把林窮逐摁在桌子上
晉楚卿站起來拳砸向大漢的臉。
“好,你小子有種。”
侍衛處的人一起沖上,晉楚卿迅速抽出一把反擊,晉楚卿的動作總是比他的思想快一步,刀架在對方脖子上時,晉楚卿猶豫片刻又放下。
林窮逐:“阿青,小心——”
晉楚卿心中一驚,被後面的兩個侍衛成功偷襲砍了兩刀,晉楚卿被按倒跪地,大漢朝晉楚卿的臉踢過去,晉楚卿将侍衛甩到牆上。
林窮逐怎麼掙都掙不開:“在祁府裡公然尋釁,你們好大的膽子,我一定會禀報管事,你們不想受罰就識相點!”
林窮逐被侍衛扇了一巴掌:“你給我老實點!”
晉楚卿站起來肘擊向剛剛按住他的侍衛長的眼睛,跳到大漢面前,卸了他的一隻胳膊。
大漢也是發了狂,往晉楚卿的脖子上砍,晉楚卿踹開攻擊林窮逐的侍衛。比起練功的無聊,這種打鬥反而令晉楚卿興奮。
就在這時,唐萍過來吩咐任務,見場面混亂,唐萍吃了一驚,她扶住林窮逐問怎麼回事。
林窮逐告訴她,唐萍喝住他們。
侍衛:“這是我侍衛處與他的私人恩怨,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唐萍:“阿青跟林窮逐都是我兵器閣的人,你們的事我是管定了!”
“我倒要看你管不管得起!”
“住手。”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侍衛們臉色俱變,馬上跪下。
“三小姐。”侍衛處的人行禮。
林窮逐、唐萍回頭看到祁柔趕忙也對她行禮。
晉楚卿看着來人。
來人膚白若雪,烏木般的頭發如絲,纖腰不足一握,盈盈美目,仿佛是住在天上的仙人,一陣風吹過便會羽化而去。
“……”
晉楚卿心跳停了一拍。
見晉楚卿還站着,林窮逐扯了扯他的袖子,晉楚卿學林窮逐的動作與祁柔行了禮。
祁家三小姐祁柔自幼多病,喜刀槍劍戟,卻不能使用,偶爾會來兵器閣的雍閣。
林窮逐松了口氣,祁柔:“你們是府裡的侍衛,怎麼來到衛旨閣這裡了?”
大漢答不上來:“屬下……”
唐萍:“回三小姐,侍衛處這些人惡意滋事,無端挑釁,重傷我兵器閣的人,望三小姐明察。”
大漢:“是這阿青藐視我侍衛處的人在前。”
唐萍馬上明白大漢的意思:“真是笑話,阿青是一個啞巴,又跟你們素昧平生,如何藐視你們?”
大漢:“他說……”
“阿青根本不能說話,他說什麼?”唐萍。
祁柔咳嗽了兩聲,旁邊的女婢:“現在天寒,三小姐小心身體,不如小人叫大少爺過來處理?”
侍衛們抖了抖,林窮逐和唐萍也是臉色一變,他們都不想把事情鬧大。
“屬下知罪。還請三小姐寬恕。”
祁柔與晉楚卿視線相交,垂下眼睑:“先把他們送醫吧。”行禮的時候,祁柔看到晉楚卿背後的血印了。
“是。”
事情還是傳了出去,管家把造謠生事的申露阿寶,莽撞傷人的侍衛長,參與鬥毆的林窮逐晉楚卿通通杖罰八十。
跟侍衛們打的傷,還沒有這頓杖刑造成的重。
當日祁柔吩咐為晉楚卿、林窮逐他們看傷的大夫,是祁柔禦用的大夫周亞瓊。周亞瓊發現他身體的不尋常,擔心他是哪裡派來的奸細,會對祁府不利,此後借診之名監視他。
林窮逐、申露、阿寶也算是跟着沾了光了。
林窮逐的契約到期了,離開前他請晉楚卿、申露、阿寶、關緒四人去吃飯。
晉楚卿安靜地聽他們聊。
近日的不快都被洗刷,他們清楚,這一别,可能今生都無緣再次相見。
林窮逐臨走前送給晉楚卿一塊原石,晉楚卿則給他準備了一柄長劍。
林窮逐說燦爛的東西總是短暫的,即使隻是一瞬間,他也想更自由光明一些。希望晉楚卿也早日實現自己的自由與光明。
——
描武樓,祁柔把手邊的書放下,端起周亞瓊帶來的藥,問他最近為什麼總去衛旨閣。
周亞瓊說晉楚卿上次傷得不輕,而且又有舊傷,既然醫人,不能醫一半就了事。
祁柔怅然。
周亞瓊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病:“……府中已加派人手趕往靈族,求靈仙幫三小姐固元。我爹很多年前曾有幸與靈仙相識,他說過,靈仙仁善,三小姐吉人天相,一定能得其所助。”
“……”話雖如此,可找靈仙的事,也不是最近才開始,這麼多年過去,始終沒有結果。
“二少爺不是還說等三小姐身子好些,就親自教三小姐武功嗎?”周亞瓊。
祁柔看了看自己不沾陽春水的手指,憂郁地笑笑。
“你說的阿青,他有什麼舊傷?”祁柔把藥喝完,問道。
周亞瓊把碗收下去:“也沒什麼……就是他的喉嚨,我看失聲不久,想趁着幫他醫好。”
“原來如此。”周亞瓊醫者仁心,祁柔沒有多想。
自從上次跟侍衛處的人對打,晉楚卿隔三差五會遇到侍衛挑戰。
戰績無勝全敗以後,侍衛處的人老實很多。侍衛處人雖然不強,但出招各有不同,總也比他對着樹練有意思。晉楚卿開始主動找侍衛對戰,這麼久晉楚卿還沒有主動下過戰書,侍衛們開始個個熱血沸騰摩拳擦掌,後來發現這厮純粹是找練手的以後,士氣又衰減下去。
大漢警告晉楚卿别三天兩頭往侍衛處跑,晉楚卿眼巴巴瞧着他,另一個侍衛長取笑大漢說這是他自己招惹的。
三個月,按理說他的内氣該恢複了,可是事實沒有一絲好轉。
中午周亞瓊又來送藥時,晉楚卿陷入沉思。
這兩個多月周亞瓊為了幫晉楚卿調養身體,令他重新正常說話,費了不少心。
從最開始簡單的音節,晉楚卿現在已經可以慢慢地說話。
周亞瓊幫他檢查一遍:“看起來已經恢複了,試着開口說話聽聽?”
“說……什麼?”晉楚卿。
“叫我名字試試看?”
“……”
“……我叫周亞瓊。”
“周亞瓊。”
周亞瓊點頭。
晉楚卿沉默片刻,問周亞瓊為什麼幫他治療。
周亞瓊說這是三小姐的意思。
“三小姐……為什麼要……你幫我?”晉楚卿。
“她心善。”周亞瓊。
“……”
“所以,你想問什麼?”周亞瓊。
“亞瓊。”車夫跟祁家大少爺祁烈從門口進來。
周亞瓊是車夫的兒子,最近祁家找靈仙的事一直不順,祁烈有事情想問車夫,便把他叫來了。
“你、你怎麼在這裡?”
車夫激動道。
晉楚卿看向車夫:“……”
“原來你們已經找到他了?”
“……誰?”祁烈問,車夫指着晉楚卿:“仁風啊。”
“……”
車夫:“這一晃十年過去了你竟然一點兒也沒有變。”
晉楚卿不說話,看車夫的眼神滿是陌生。
車夫怔了怔,黯然:“是啊,都十年了,我這種小人物你可能早就不記得了。不過你一定不會忘記水仙姑娘跟水行公子。那是我們一起去黃昏林。”
黃昏林……
晉楚卿理了理思緒:“我不知你口中……的水仙水行是誰。”
車夫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又看了看晉楚卿:“這怎麼可能?我們可是同行了一年。我又不是老糊塗,怎麼會連你都認錯?”
晉楚卿:“……”
周亞瓊給車夫和祁烈使了個眼色,三人出去。
周亞瓊把他知道的告知祁烈和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