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排風庭的信物,不知可否證明?”她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
如果救錯人的話,按少年現在的狀況,她應該也不會落了下風。
少年轉過頭,宛朝看不清少年的布滿血迹的臉,隻看得到他冷酷的眼睛。
“……你們認識?”店家問。
“……”
宛朝點頭。
“她叫什麼名字?”這話本是問少年的,可少年先昏了過去,宛朝扶住要墜地的少年。
融寒。
“……他叫戎寒。”
店家看了二人一會兒,說了句罷了。
有人證明即代表有人負責,他也不想平白鬧出人命:“哪個戎?”
“兵戎的戎。”
給晉楚卿預付了一星期的房錢,又安排了一個當地的大夫,宛朝第二天準時上路。
再遇晉楚卿是三個月後,她與應煥在一起,應煥要對聲名鵲起的晉楚卿發起挑戰。
開始宛朝并沒有認出晉楚卿,戰鬥結束應煥受到重創,晉楚卿隻是受了點輕傷,晉楚卿向他們走來。
應煥讓他離她遠點。
“雖然沒你我也死不了,但還是當欠你一個人情好了。如果你現在或者以後有除了我以外看不順眼又幹不掉的家夥的話,我可以幫你。”
少年張揚的笑猶如海上晨光——“……好。”宛朝愣了愣,說。
——
七個月後,宛朝在後裡村殺死白燈。白燈一身農婦裝扮,臉上疤痕縱橫,看着兇惡又可憐,跟畫像上蛇蠍美人的形象相差很遠。
初時宛朝以為是易容,了解後才知道那是真的傷疤,不過這疤不是别人留的,是白燈自己為躲避追捕劃的。
把白燈就近葬在村裡,宛朝給她立了個墳,又找了塊碑。
碑上面隻有一個燈字,這是白燈最後的心願。她生在匪家注定無法安甯,隻希望死後能過得清靜一點。
宛朝坐在墳邊倚着墓碑。這是宛朝生平第一次殺人,她知道這不可能是最後一次。
宛朝是與白燈朝夕相處了三個月之後,才确定對方的身份挑明動手的,如果她當時能馬上确定大概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失魂落魄。
白燈不是一個好人,但她的确是個可憐人。
感覺有人走近,宛朝擡起頭。
背着光,宛朝認出來人是晉楚卿。
“你怎麼在這裡?”宛朝。
“來找你腳下之人。”
“……你們認識?”
“接到取她性命的任務。”
“看來你來晚了。”
“也不一定。”
宛朝:“是啊,如果殺了我就不晚了。”
“你真有趣,我很欣賞你。”晉楚卿。
“我該感到榮幸嗎?”
“當然。”
四個月後,宛朝跟應煥受命去蝴蝶山找蝴蝶玉中再遇晉楚卿。
他還是那樣張揚肆意,無所顧忌。
放在蝴蝶山頂的蝴蝶玉不知什麼時候被别人拿走了。他們曆經千辛萬苦差點被那些吃人的蝴蝶吸幹血卻要無功而返。
“是不是你偷偷拿走了,為什麼完全無動于衷?”應煥。
“來過就夠了,我接受所有的結局。”
“……”
她喜歡他。
可他不會為她停留,她也一樣。
——
白燈是晉楚卿的最後一個任務,她死後晉楚卿徹底退出閻羅堂。
勻巷閣與醒禮教的鬥争如火如荼地進行着,晉楚卿接到螢火傳來要他回教的消息。
晉楚卿不想理會螢火。從醒禮教出來前,二人就因為晉楚茗的事鬧得很不愉快。
晉楚卿已經厭倦因為晉楚茗與螢火沒完沒了的争吵。
螢火也被晉楚卿的固執傷透了心,她說如果是她沒有什麼可以動搖她要跟晉楚卿在一起的決心。問晉楚卿為什麼總是耿耿于懷,她是做過監視他的事,也不由衷地傷害過韓道,可是她是晉楚茗的手下,那是她的職責所在,她從未真正的傷害過晉楚卿,她對晉楚卿的每一分感情都發自真心,經得起考驗。為什麼他不願意正視。
晉楚卿說大概是因為他沒有那麼喜歡她。
他總是知道哪一句話最傷人。
螢火把愛情當做人生的組成部分,看成很重要的一件事,可在晉楚卿看來,那實在渺小。在晉楚卿未來的規劃中,甚至沒有螢火的蹤迹,起碼在得知螢火在晉楚茗那裡的身份以後,是沒有了的。
比起與螢火厮守,晉楚卿更想脫離醒禮教,有一番自己的作為。
他想要晉楚茗看清楚他的強悍,世人知道天下不止有晉楚茗,更有晉楚卿。
他不是晉楚茗的一顆棋子,而是一個獨立的人。
螢火想要的是醒禮教的大公子,還是晉楚卿本人,晉楚卿都分辨不出。
名利相偎,護行客跟殺手都不是長久之計,晉楚卿創辦五絕樓的思想成型,在晉楚卿最初的設想中隻有絕歡樓和絕武樓兩個樓,五絕樓指的是絕歡樓的姑娘五絕。
搜羅天下豪傑美人,想想就令人興奮。
晉楚卿性格狂妄行事張揚,設計生死場斷了江湖諸多武者的武學夢。徐無為耳聞此事,擔心晉楚卿為害境尋,出山一探究竟。
晉楚卿是徐無為平生所見根骨最好的人,本着惜才之心出手留餘。晉楚卿見對方不盡全力,以為受到輕視,出招狠辣緻命,徐無為切身感受到對方的兇殘,不僅感慨如此脾性,辜負天資。
戰敗的晉楚卿跌跌撞撞來到附近的醫館,休養半個月,剛能走動就不要命地練功。
徐無為的樣貌讓晉楚卿誤以為對方隻是同齡,在晉楚卿練功期間他再遇韓榮,也從韓榮那裡得知了徐無為的真實身份。
徐無為是韓道是忘年交,韓道此前來過尚昆,跟韓榮相遇相知。來往間韓榮也結識了徐無為。
晉楚卿有意讓徐無為入絕武樓,他認為徐無為坐鎮絕武樓,那才不會愧對絕武一詞。
可惜徐無為随性慣了,且對晉楚卿存有成見,于是拒絕了。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絕武樓為徐無為個人量身打造。冥思地,練武場,兵器陣,秘籍閣,甚至連華城的地點也是因為徐無為的隐居地在此。
徐無為想要的,絕武樓全都要有,也全都會有。
絕武樓的核心是武藝切磋,每半月免費接待三名散客,規則中的進場是二十兩一位,進場者可随機與低階武者對打,打倒低階以後赢得挑戰高級武者的機會。挑戰武魁要先赢所有的高級武者。絕武樓設天地局,天地局由武魁和一級高階武者坐鎮,賭注為輪轉的寶物。
在天地局挑戰者也需要付出與輪轉的寶物相當價值的東西。
就絕武樓的初期規則來看入不敷出是肯定的,晉楚卿建絕武樓的目的也是為了網羅熱衷武學的人而不是營收。
自從創辦五絕樓以來,晉楚卿進入前所未有的繁忙期,五絕樓的大事小情都要在他那裡彙總,雖然有幾個得力的下屬分憂,但也難得半日閑。
除了五絕樓以外,晉楚卿還在尚昆的漣漪房投了一千兩銀子,交給當時拮據的韓榮幫着打理。
這本隻是他看在韓道的面子上随便支使給韓榮的差事,沒想到竟被韓榮經營的有聲有色。想韓榮或許會有這方面的才華,晉楚卿交給韓榮的東西逐步增多也越來越重要。
後來在胥宿國飾品界占舉足輕重地位的蔻笑汀也是韓榮成長中的接管過的。
晉楚卿锲而不舍無孔不入的精神令徐無為不堪其擾,最終徐無為同意暫居絕武樓,但晉楚卿無權命令他,他在盡責絕武樓的同時,擁有絕對的自由,晉楚卿答應了他的要求。
晉楚卿最艱難的時候是韓榮陪在他的身邊與他共同度過,晉楚卿有心把韓榮拉到華城,讓他主管五絕樓之事。韓榮感激晉楚卿的知遇之恩,也想出外闖闖,但他放心不下韓父韓母,所以下不了決心。
韓父說父母在不遠遊的下一句是遊必有方,韓榮已經可以出去了。
五絕樓的發展逐步穩妥,有絕武樓在少有人敢再行挑釁,絕色樓絕才樓絕歌樓相繼建成,絕色樓一月内拿下五絕樓一半的流水。
淫雨霏霏,晉楚卿在關道軒聽曲兒,韓榮從外頭回來,把傘放在門口,上面還有韓榮的挂牌。
“……你還記不記得龍眠?”韓榮。
“他不是死了?”
“好像在那場災難中活了下來。”韓榮,“……他求我讓他進絕武樓。”
“他達得到絕武樓的标準麼?”
“樓裡做雜事的黃立文前幾天病倒了,正好有一個空缺……”韓榮。
“随你安排吧,合适就填上。”
“……”
“怎麼了?”晉楚卿。
“外頭有一種傳言說龍家的事是李家人幹的。李老六這幾日一直沉溺絕色、絕歡、絕歌三樓,時間上過于巧合。”
“胳膊擰不過大腿,如果真的是李家,他這輩子恐怕沒希望複仇。”
“……”
“……”
“螢火姑娘都催了好幾次了。”
“……我知道,也有在考慮。”
“欸?”韓榮笑,“螢火姑娘果然有一套。”
“與她無關。”晉楚卿。
“是嗎?”
是啊。
隻是因為晉楚卿現在過得很好。因為很好,所以很少會想起那些壞的事情。
他畢竟是他的父親。
給了他生命,他的武功、頭腦、血肉都是拜那人所賜。
他的所有都來自于他。
韓榮走後,晉楚卿拆開信,快速過了一遍内容,晉楚卿将信燒毀。
原來是任務。
李老六為奪龍家的虛墨簪而亡龍氏全族,晉楚茗要晉楚卿拿到那根迄今下落不明的簪子。
虛墨簪是支配之簪,戴上它的人将成為虛墨簪主人最忠誠的守衛。
晉楚卿滅了李家以後,龍眠如約把虛墨簪給了晉楚卿,晉楚卿給了韓道。
韓道後來托尤智轉交的簪子還是虛墨簪。
如果把五絕樓當作教派,當時的五絕樓綜合實力大概能排到前六名,晉楚卿想如果再加上醒禮教短時間打壓李家是絕對有可能的,扳倒李家的同時會削弱族權,若能成功對于醒禮教、五絕樓來說都不是壞事。
晉楚卿跟晉楚茗說起自己的計劃,晉楚茗同意了。
錢都曾有心打聽過晉楚卿的消息,晉楚卿卻似人間蒸發了一般,直到五年後的一個雨夜,錢都慕五絕樓巳安之名趕往華城,在華城郊外錢都看到橫屍滿地血流成河。
“阿卿……”螢火。
“……”
螢火:“我隻是想要帶你回去,沒有想到會害了韓榮,會發生這種事。教主認為你的想法太激進了,他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激進……如果一開始就不同意為什麼還要答應?”晉楚卿憤怒地質問,“又是測試,又是對我的測試,他到底要測試什麼,希望我交出怎樣的答卷?”
“阿卿……”螢火。
“夠了,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淚。”晉楚卿。
電閃雷鳴中,錢都分不清是天在哭,還是晉楚卿跟螢火在哭。
“……”
晉楚卿從外回到岚城,錢都耳邊再沒斷過關于他做的暗昧之事。
他似乎完全堕落成一個纨绔子弟,設立靡巢圈在酒池肉林中夜夜笙歌。
錢都被人約在百芳齋談生意的時候有一次看到晉楚卿,晉楚卿醉得站都站不起來,滿臉的頹廢跟暴躁,周圍客人跟姑娘在起哄……
聽說那個叫螢火的丫頭被他贈給了自己的近侍,如今已玉殒香消,他是否也有過一絲後悔?
晉楚教主都不管他嗎?
——
螢火至死都認為她與晉楚卿是真心相愛過,隻是因為誤會重重,才導緻他們不得不分開。她忘不了那些快樂的日子,無法接受晉楚卿的變心,她希望自己的死可以讓晉楚卿記一輩子,追悔一輩子。
這個傻姑娘哪裡明白,撇開外部因素,晉楚卿也是一個薄幸之人。在晉楚卿最為螢火心動的時候,他都沒為她付出所有的覺悟,他甚至不信螢火會有這種想法。
晉楚卿早早地把螢火劃到了晉楚茗這個敵方陣營,在晉楚卿出外的這五年,時光早已淡化了他對螢火存在過的好感。
如果說晉楚卿仍對螢火尚存感情,那也是螢火給晉楚卿喂下抑功散,導緻韓榮為晉楚卿犧牲的憎惡之情。
一個人最珍貴的生命,唯有被自己精心保護,若以此相威脅,若自己都不放在眼裡,誰又會在乎?誰又能守護?
不要妄想以與世界告别的方式留在誰的心裡,死亡不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這個世界每一時每一刻都有在發生。
死亡能傷到的隻有自己跟真正愛自己的人。
唯有螢火與一霁先生。
——
星河浩瀚,天水一線。晉楚卿祭拜完韓榮泛舟湖上,湖上籠罩着朦胧的霧氣,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蟲鳴,晉楚卿躺在船上任舟行進,他越來越不懂自己想要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