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的糊塗是他太過決絕,胥宿國人的糊塗是他懦弱迂腐,宏國人的糊塗又分三種:
識人不清受人蒙蔽是一糊塗;近風月場不避是二糊塗;既決心赴死,不在受辱前自行了斷,留一個污穢的身體,辱沒家風是三糊塗。
——
齊靖瀾事後,蘭兒陷在黑暗的世界無法自拔。
她總是想起那段疼痛恐怖的記憶,總是懷疑别人要傷她。
蘭兒抗拒男子,連同她的父親也難以面對,她的發小碧荷心疼她,把她接到自家用不到的小屋單獨照顧。蘭兒每況愈下,碧荷不敢把李琦的事告訴她。碧荷不說,蘭兒想父親這麼久不來,大概也放棄她了。她日日掙紮在世俗的泥潭,漸漸喪失求生意志,隻覺自己污濁。
假裝出門散心,蘭兒從碧荷家離開,在湖邊遇到了宏國男子。
宏國男子的故事,連蘭兒住的小屋外都有孩子歌唱,她也聽過。
他的打扮與胥宿國男子不同,蘭兒一眼就認出了。
兩人沒有講話,往相反的方向走,走到橋上,蘭兒縱身躍下,落入水中無一絲掙紮。
路過的女子衛隊發現救了她。
有人認出她,去通知碧荷。碧荷趕來,撥開人群,緊緊抱住蘭兒,憤怒又難過。
碧荷質問蘭兒怎能如此,說蘭兒這樣自己跟李琦要怎麼辦。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伯父已經病倒很久,他還需要你的照顧,需要你振作!你答應我答應會好好的,怎麼可以這樣?那個畜生還好好活着,你就算是為了報仇也要堅持下去啊!”
“我爹……怎麼了?”
“……”碧荷泣不可仰。
“他為了給你報仇,去找齊靖瀾,現在生活都不能自理……我不敢告訴你,他也不想你擔心……”
蘭兒激動之下暈了過去。
蘭兒要去看望父親,碧荷攔不住她,與她一起。她答應碧荷和李琦自己會振作。
可就算有決心,有些事情也不是馬上可以辦到的。焦慮、怨恨、悲憤與執意紡布和照顧父親的辛勞之下,蘭兒病倒了。
過去的陰影反複出現在蘭兒的腦海,她覺得人生太苦了。
雲嶰與晉楚卿不是第一次來找蘭兒,以往碧荷都把他們打發走,這次碧荷有點病急亂投醫。
蘭兒消瘦得像一片幹枯的葉子。碧荷求晉楚卿救救蘭兒,晉楚卿把蘭兒救到了棺材裡。
蘭兒能聽到周圍的聲音,但她睜不開眼,也動不了。
她死了嗎?
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在這裡已經兩天了,隻知道他們把自己當成了那跳河的宏國男子。
“那翠紅樓的姑娘得長得多磕碜,把人都活活逼死了。”
“我見過,比他未婚妻強多了。”
“啊……那他這是為什麼?”
“宏國男人都被教傻了,你瞧那些女人都得意成什麼樣了。”
“他那個長姐你見沒,長得還不錯。我聽說在曳國,隻需對女子用強,女子就能嫁給我們了。”
“就憑你,對她們用強?”宏國女子體質特殊,孕育不僅不會消耗她們的力量,反而使她們更加強健,她們的體魄普遍勝過宏國男子,甚至比一般的境尋男子也略強。
“那怎麼……”
“來人了。”
“收拾好了嗎?”
“……好了、好了。”
“好了就跟我出來吧。”
“公子真是烈性。”
“可惜不谙世事。”
前腳胥宿國的幫工和宏國的仆人走開,後腳蘭兒就聽到男子和女子的調笑。
是男子的未婚妻和她的新寵,在靈堂尋求刺激。
震動過去,長姐過來悲痛傾訴。
“……”
月黑風高,堂前的蠟燭盡數熄滅,木闆傳來異響,衆人戰戰兢兢地去找蠟燭,查看棺木。
晉楚卿解開蘭兒的穴道,蘭兒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在屋頂,差點掉下去。
“這幾天,有何感想?”
“……你對我做了什麼?”蘭兒後移了幾步,認出晉楚卿是碧荷請來的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你覺得,他值得嗎?”
“……”
不值。
盡管她知道他的境遇,了解他的苦楚,她還是覺得不值。
她惋惜男子不是胥宿國男子。
對于胥宿國男子來說,這甚至能被定義為一場豔遇,若他是胥宿國的男子,後面的悲劇都不會發生,若他能想開一點……
蘭兒脊背發涼,她這是什麼思想?
宏國男子的做法在他們的國度是正常的,他的悲劇并不是他造就。他隻是做了一個正常的有氣節的宏國男子會做的選擇。
他沒有錯。
那麼,這是誰的錯?
加害者的錯誤毋庸置疑,但加害的事實不足以造就他們的死亡。
邁出最後一步的是他們自己。
——是他們自己嗎?
他們為何要邁出這一步?是什麼推動了他們邁出這一步,他們為何有邁出這一步的思想,是誰在給他們灌輸的這樣的思想?這樣的思想對他們本身又有什麼價值?
她在害怕什麼?
他們在害怕什麼?
自己的污濁?世人的目光?
肮髒的不是他們,會因此認為他們不潔進而歧視他們的人,也不值得被放在心上。
宏國男子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得到了什麼?
自己毅然決然的離去又是圖什麼?
希望自己是幹淨、貞烈的?
希望能得到人們的尊重甚至贊歎?
希望齊靖瀾會因此受到人們的讨伐?
希望遠離肮髒的人世獲得永恒甯靜?
從她的角度來說,誰會贊歎?
男子?女子?
胥宿國男子自然是都希望女子三貞九烈,可他們自己從不如此,古往今來都是三妻四妾,就算是隻能有一位夫人的現在,富商大賈冒着觸犯律法的風險養寵姬快活也不是新鮮事。自己要為他們立牌坊?
女子?惋惜和兔死狐悲的不安或許有,但絕不會以她為榮,她也未做出表率。
希望引起反思,令加害者被讨伐?
除了她至親至愛之人,誰會去為她追讨公道?
她輕飄飄地離開人世,加害者獲得了永恒的甯靜。
靈堂傳來詐屍的叫聲。
自己烈的這條命有什麼意義?
這種行為又為何被認為是烈?
為何衆人的視線總在受害者身上,而非迫害者?
為何迫害者承受的心理壓力遠沒有受害者深,為何世俗壓力下“烈”去的是受害者,而鮮少是迫害者?
她對人性失望,那最肮髒的人心安理得地活在世上。為何是她要死,而不是那些畜生,而不是齊靖瀾和錢莊的主人胡标?
——
雲嶰的手下已經到了,近日在忙着登記齊靖瀾的惡行。若加害的對象中有權貴,刑罰才可能加重。
晉楚卿想齊家跟勻巷閣大約有什麼利益碰撞,要不然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先生——好巧啊~”正與雲嶰在街上,沈金斐滿面春風地跑到晉楚卿面前,“您這是要去哪兒?我對邝都熟悉,領你們去轉轉。”
“……”
沈金斐撒嬌,晉楚卿把她叫到一邊,晉楚卿手掠過自己的臉,雲嶰看到他臉上泛起紅色的血管。
“這才是我的本貌。”晉楚卿。
沈金斐糾結地看着他另一半臉:“我不是注重外在的人……我可以隻看這半邊……”
“……”
另外半邊也起了紅痕,沈金斐一臉心碎,上手去摸,晉楚卿用靈力固定假面,讓她可以觸碰。
“美人……我的美人……”
雲嶰:“……”
——
齊府大紅燈籠挂的到處都是,卻沒有喜樂的氣氛,晉楚卿與雲嶰找到齊靖瀾住的齊天居。
齊天居大門敞開,裡面竟是水淩兒和晉楚陌。
齊靖瀾和侍衛倒在地上。
紅色的靈力在水淩兒身前的圓盤處運轉,姗姗來遲的段雍錦縱劍劈去,右一和中間的護衛被段雍錦和晉楚陌打昏。
段雍錦:“他死了殘了,齊文先會翻臉。”
“……你是醒禮教的人?”水淩兒。
齊靖瀾因水淩兒的靈咒而僵化。
“這是傳說中皿鏡改造,加入牽情輪能力的獄鏡吧。”段雍錦感興趣道,“他會怎麼樣?”
“進去試試,你就知道了。”
段雍錦:“倒也沒有這麼重的好奇心。”
“……”
水淩兒目光鎖定晉楚卿與雲嶰躲藏的方向,圓盤重啟,鏡子照到雲嶰身上,水淩兒看到晉楚卿,認出他是排風庭的先生中斷咒術。獄鏡隻發揮皿鏡的作用,鏡面一團模糊的迷霧。
這是心無所屬的意思。
“……”雲嶰一怔。
他……
并沒有對晉楚卿……
雲嶰看了眼晉楚卿,卻見晉楚卿無任何反應。
“穆煙在哪?”晉楚陌。
晉楚卿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聽穆煙這個名字,可他卻無端對這個名字有種強烈心悸的感覺。
“穆煙是誰?”水淩兒問出了晉楚卿的疑問,“我剛虎口脫險,你不關心我,卻關心别人?”
“……”
段雍錦:“入齊府的所有女人都住在純花院,我這就前去排查。”
晉楚卿雲嶰同去排查。
排查中晉楚卿碰到一十四歲少女,那少女懷着孕,已完全瘋了,晉楚卿進去時她正被一老奴侵犯。
晉楚卿殺了老奴。
排查下來,齊府沒有穆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