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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究竟是從何處開始失控的,高澄意并不清楚。
是接到父母出事的通知那天?
還是芹落雁松了口由着他任性的那通電話?
亦或是,從他十歲的那個過不成的生日開始,這一切就注定會變成這樣?
在出發去光島之前,繼母就半是敲打地提醒過他會有這樣子的結果。
“澄意,我知道你心裡有怨,需要一個宣洩口。”芹落雁那頭大概是在應酬,觥籌交錯的喧嘩遮掩不住,讓她的聲音聽着都微微失真,“我覺得你像我,所以那些無傷大雅的小謊我願意替你圓,相處這麼多年,我也是真的把你當半個兒子對待。”
芹落雁跟他說話的語調永遠不急不緩,聽着慢吞吞的,她意有所指:“想埋怨一下姐姐無可厚非,但别扭鬧過頭,最後不好收場的是你。”
繼母堪稱突如其來的談心話讓高澄意沉默,他垂下眼,半晌,選擇岔開了這個他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的話題:“芹姨,你說有關姐姐的事到底是什麼?”
“我快沒辦法幫你繼續瞞下去了。”芹落雁幹脆道,“之前承心來陪我掃墓,問我多的一束百合誰放的。那花那麼新鮮,我多糊弄幾次你姐也不會信了。”
十歲時那個沒有被吹熄蠟燭的蛋糕像是腐爛在心底裡的瘡痍,願望說出來就會不靈,然而事實證明不吹蠟燭的許願照樣不被神明眷顧。
因為那天高澄意許下的願望是希望一家人可以永遠在一起。
說實話,父親再婚後,他的生活過得其實不錯。
芹落雁對他不壞,可父親再婚後的這個家終究不是高澄意想要的那個家。他聽見過芹落雁的母親怒其不争地對女兒說過他這麼大的繼子就是個狼子野心的賠錢貨,小心日後咬下芹家一大塊肉。
半大的孩子從未受過如此直白的揣測,以及,在這個瞬間,高澄意幾乎是同時感受到什麼叫做寄人籬下的屈辱。
于是他幹脆不住家裡,這樣就不礙着所有人的眼睛,他無需被指着鼻子防備,父親也可以不再用欲言又止但又充滿愧疚的眼神看他。
對于高澄意甯願在外面吃苦也不想回家的行為,父親一開始是憤怒的,甚至停了給他的卡。
高澄意的倔強不知道像誰,卡停了,他就去打工。高中生正是最在乎自尊的年紀,可高澄意早熟得可以讓自尊在這種時候低頭。
而埋怨過去,理虧的父親再找不到憤怒的理由,離異的孩子總是更難去修補裂開的關系,隻有加倍補償似的零花錢又源源不斷地往卡裡彙去。
也是那時,芹落雁評價高澄意是一個難搞的小孩。
但她欣賞他,因為像自己。
“我就說到這裡,至于怎麼決定是你的事,澄意。”芹落雁說。
“我知道了,回頭有事再說吧,我挂了。”高澄意輕輕嗯了一聲,在挂電話前,又像是想到什麼一般,語速飛快地低聲道,“謝謝你——”
句尾的稱呼他說得含糊,芹落雁卻聽得清楚。
她聽着電話挂斷後的忙音微怔,直到秘書委婉地敲了敲門提醒她還要回去應酬。
屏幕上亮起通話結束的提示,高澄意點進通訊錄,他置頂的聊天不多,卻唯獨有個聊天框沒有顯示有新消息。
手機發出的微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神情看起來接近寂寥。
高澄意垂着眼點進那個聊天框,對方發來的氣泡隻顯示出已讀的“1”,他沒有再做回複。
所幸系統冰冷的已讀永遠都是“1”,哪怕他反複地點開過無數次,抱着複雜的心情一遍遍地把那幾條堪稱客套的感謝翻來覆去地咀嚼。
但凡姐姐在所謂的約會那天多留心一點,她都能夠發現,她以為的“圖柏冬”給她的備注就是通關答案,簡單明了。
——【姐姐】
一步錯,步步錯,或許他直白地表達自己的埋怨就好,就如同跟長姐胡攪蠻纏那般,跟姐姐抱怨為什麼這麼多年沒來看他,為什麼這麼狠心從來不聯系自己。
也是見到姐姐眼淚的那一刻起,高澄意發覺自己所有的恨與怨都不值一提,他應該輕輕地揭過這些年所有的離散,然後理所當然地撒嬌,說我不怪你了,姐姐。
隻可惜現實永遠不會像設想那般圓滿。
現實是他大一時無意翻到甘樂遙的IG,是在他都快要覺得和姐姐的曾經像自己的臆想時,刷出來的那張簡單又溫馨的姐弟合照。
染了一頭金發的青年明明已經半褪去男孩的青澀感,可在他姐姐面前倒仍然還像個孩子,他鼻尖上沾着奶油,臉上也被不知道哪裡伸過來的手抹了好幾道。
即便如此,他仍然毫不在乎地笑得開心,透過鏡頭都能看出他眼裡亮晶晶的光。
留言清一色刷的是happy birthday。
高澄意突然很想笑,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否真的有笑出來,但他的确是感覺自己機械地牽了牽嘴角。
随後他輕點了一下那個象征Like的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