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回憶對比,這是手原來比他想得要柔弱,且瘦小,讓高澄意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什麼。
姐姐甚至很難掙開他收緊的手指。
不過十二年而已,就能有這麼大的變化嗎?
印象裡喜歡校服配運動鞋的姐姐換上了高跟,曾經的仰視經由歲月錯位颠倒,如今是他要稍微彎下腰去平視姐姐,而她也必須得仰起臉才能跟自己對上視線。
這個發現對高澄意而言微妙得新奇。
它既不好也不壞,象征時間流逝,映射他與姐姐之間存在的隔閡,偏偏又體現出看不見摸不着的血緣。
就像他第一眼就能認出姐姐,也像,他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姐姐對被攥住手的行為感到不自然。
也是,這個年紀的姐弟不适合再這麼親密——然而甘樂遙卻毫不在意,他肆無忌憚地踏過所謂距離的界限,就那麼随随便便地摟住姐姐的腰。
比起生氣,比起嫉妒,高澄意心頭更先湧起的是荒謬。
所以他才會叫住姐姐,想要恨鐵不成鋼地責備幾句她是不是太遲鈍,很明顯就被别的小子得寸進尺。
但對上姐姐眼睛的那個瞬間,高澄意像是被冷水澆頭,醍醐灌頂。
他盯着姐姐的眼睛,一字一頓:“太黏人了吧,又不是小孩子。”
他皺着鼻子的抱怨像是兄弟姊妹之間的争風吃醋,姐姐果然被他騙過,笑眯眯地順着他的話調侃。
那時候的自己,究竟想說什麼呢?
芹落雁曾經笑過他心思敏感,高澄意不以為然,可現在看來,人有些時候的确是遲鈍為好。
甘樂遙演得無懈可擊,姐姐對他縱容得毫不設防,就像真正的姐弟。
而高澄意沒錯過姐姐無奈地喊甘樂遙松手的那刻,甘樂遙的表情。
那算什麼?
有對長姐單純的仰慕,有惡作劇得逞的愉悅,更有,一絲隻有同樣作為姐姐的弟弟才能察覺到的,怅然若失。
是為身為姐姐的弟弟而感到怅然?
還是,為不是姐姐真正的弟弟而失落?
“姐。”
夢唐突地倒回幾個小時前的時間,高澄意在沉默半晌後選擇叫住姐姐,他的聲音在壓低之後染上淺淺的鼻音,有種千回百轉後終于下定決心的沉悶。
“嗯?”擡眼望向自己的姐姐重複着跟現實裡一模一樣的說辭,她疑惑地稍微偏着頭,“怎麼了?”
高澄意張了張口,卻沒有聲音從喉嚨裡發出。
姐姐不由得擔心地湊近了些許:“小意?”
姐姐的身影在瞳孔裡被寸寸放大,她的貿然靠近對于此時的高澄意而言是絕對禁止的行為,隻因他想說的話是——
他用力攥住姐姐的手腕,隻稍微往上輕輕一提,往前踉跄一步的姐姐便被迫隻能惶然地注視他漆黑的眼底,感受彼此之間若有似無的吐息。
“那家夥,是不是喜歡你?”
高澄意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冷淡地朝姐姐質問。
夢境碎裂的聲音與瓷杯砸落地闆的脆響相同,高澄意猛地從床上坐起,略顯急促的呼吸在他閉上眼努力平複後,逐漸歸于平緩。
他打開燈瞥了一眼床頭櫃,放在靠近手邊的馬克杯被他夢中掃下,杯柄連同杯口碎成好幾瓣。
高澄意擡手将額前被汗水打濕的前發薅到腦後,解鎖手機看了看時間。
才淩晨2點。
圖柏冬的睡眠質量不錯,半夜碎杯的巨聲沒能把這小飯桶吵醒,高澄意松了口氣,不然要面對的就是好室友的大驚小怪。
他心不在焉地收拾着馬克杯的殘骸,鋒利的瓷片劃破指腹,高澄意垂眼盯着創口處漸漸冒出的血珠,某種惡心的暈眩感恍然湧上心頭。
這是他第一次夢見姐姐。
也是他最不該夢見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