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晞縱是個竄山下嶺的野丫頭,蹿房越脊地慣了,卻畢竟純恬,不識世故,又怎地曉得這些村野葷話?雖說自個兒也曉得這話絕不可能是什麼好言語,卻也不知這話是過分了何種程度,故此也并不很生氣,不過是出于掐架的慣性,回敬上他幾句而已。
倒是萬事不挂心逍遙了小半日的虞子辰,聽着這村野人的胡言亂語,再瞧林晞那一臉明顯是不曾聽懂的茫然,也未發覺自個已經皺了眉,心頭激起些火氣來。
“不賣便不賣了,晞兒,咱到别處去。”他拖起女孩兒的手,因着見不着自己的臉色,故此也不曉得那黑沉沉的神情是有多唬人。至少那驢倌兒瞧着那樣的神色,雖是不大懂得這人眼裡頭複雜深湧如同暗河的情緒從何而來,卻也給吓得倒退了一步、兩步。
“放你一張腌臜嘴在這兒,橫豎過後也總要給人割了去,不若我便先給你取了罷。”
将手往腰間探過去,一捉卻捉了個空,方省得自個兒的飛刀早不知道都掉哪出山旮旯裡頭,尋不回來了。瞧着旁邊女孩兒領口别了個銅制的針飾之類,轉身之時順手便給拔将出來,内力灌注其中,也不加回頭看的,那針尖兒卻已歘地飛射出去,笃地隻一響,穩穩戳進滿面驚恐的驢倌兒喉管裡邊。隻瞧得那人四肢一陣扭曲抽搐,支不住身子,一時向後倒去。喉頭并着飚射而出的血流,漏出些“嗬嗬”聲音,眼珠子暴突出來,那眼白充了紅血絲,拼了勁兒瞪着,大得叫人害怕,卻仍有些進氣出氣,雖是細弱,卻并不似是要立即死去的模樣。
那男人卻已捂着女孩兒雙耳,将人引到院牆外頭去了。沒見着半絲兒血,亦不曉得後邊究竟出了什麼事兒,那小姑娘還有興緻扯着男人衣袍,說他自作主張,擅自取了祝姊送她的禮兒,并且要他還自己一個一模一樣的小銅别針。男人笑笑,溫和地應了她一聲好。
......江湖上走着的人,隻要是有些兒見識的,都曉得那虞刺猬有位不知是相好或是師姐或是師妹的,總之是個女子,在那次人盡皆知的大難裡頭同他走散了。算算時日,到如今已是有整整八年。
八年了,也不曉得那女子是死是活,但這虞刺猬卻因此養了個不大不小的毛病兒,便是聽不得人輕薄女子的。這也不過是憋上幾句話的事兒,平日裡也不見得有誰會無趣到要去觸這黴頭。
今日卻偏偏是要有。
小院裡頭,那血已經不像初時那樣往外噴濺而出了,卻仍是汨汨地,偕着脈搏的跳動,一下一下地從那脖頸上的開口朝外湧。
外頭小巷裡頭又有了新的腳步聲音,那聲音叫人想到腿肢細長的鹳和鶴,幹淨輕盈,能辨認出絲履落在青石闆上邊,積雪在咯吱作響。
那聲音越過半開的柴扉,并不停留,徑直飄落到小院裡頭、血泊旁邊,然後輕輕巧巧繞過了血泊。原先寄存在此處的烏蹄白馬識出了自家主人,興奮地打了個響鼻,繃緊了拴在樹樁上邊的繩兒,一對锃亮前蹄不耐地踢踏數下。
來人自身形上瞧着并不矮瘦,應當是個男子,隻是頭上戴了件白紗的長幂籬,紗巾尾巴要一直落到腰部往上些;身上披了件素紋的白衣,亦是以軟紗所制;足踏白色絲履。朔風吹過來,那身衣衫便飄得厲害,使他瞧着似雲如絮那般飄悠,仿佛是個世外來的鬼仙,卻也要叫人擔憂他那單薄身子是否下一刻便會給風吹去。
他在那将死了的驢倌兒身側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