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哭聲往裡走,宦家家仆正奔走于最中央一間房間,你來我往,看着亂哄哄的。
她還未曾走近,鼻子裡已經聞到濃濃藥味,這感覺倒讓她想起自己住的西廂房來了。
宦家的那小子,看來也是個藥罐子。
待得她踏進房間,果然,黑色湯藥灑在地面,瓷碗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一個婦人正抱着個小童跪在地上,小童身子無力地攤開,一側手臂不受控制地抽動着,嘴裡嗚嗚低語,滿頭大汗,看着很是難受。
正是邬蓉蓉那天在轎子裡見到的一大一小,原來她二人便是宦高飛的遺屬。小的那個她今天已經見識過,倒是那名婦人,此刻淚流滿面,抓着身旁的嬷嬷,啞聲喊道:
“快——快去把他喊過來!”
大概一炷香時間,一個男子被嬷嬷領着匆匆而來。
男子身材臃腫發福,卻面尖額窄,面容實在算不上俊朗。
他一身白布衣褲,外披襕衫,似是睡夢中被叫醒,來不及整理衣衫便匆匆而來。
小童此時已被放置在床褥上,身披薄被,臉色蒼白,氣力虛脫。
男子見得小童的模樣,一下便急了,吼道:“你是怎麼照顧得孩子!”
婦人倚坐在小童床邊,看見他進門,瞬間淚眼瑩瑩,一把抓住男子手臂,便哀道:“我也不知道怎麼的——”
話還沒說完,又驚覺身邊還有旁人,火燒一般縮了手,眼眸壓下,遣退守在一旁的家仆,老嬷嬷則守在門外,房間裡除了小童便隻剩下她和男子二人。
男子本臉上泛着怒色,又欲開口,看見婦人遣退家仆的舉動,便也不動聲色,安靜等着。
待家仆散盡,房門關上,婦人突然一手握住男子手臂,男子也不避開,回握婦人手心。
“前幾日還好好地,怎麼今晚又發作了?”
男子輕聲斥責,見婦人滿臉是淚,又覺不忍心,壓下怒意,緩了緩語氣:
“我剛從外地回來,本想着時間不早,省得影響孩子休息,便沒有來看你們。怎麼——”
婦人用手拭了拭淚,驚魂未定:
“我也不知道,隻聽護院說孩子今天在學堂與别人動了氣,回來哭了一場,我去哄他,他也不理睬我。夜裡摸他額上,似有些發熱,便熬了碗藥給他,他不肯喝,我便有些生氣,結果沒說兩句便發作了。”
男子俯身探看小童,以手探其額溫,又摸其脈搏,好一會,終于松口氣,直起身來,歎道:
“我早就與你說過,孩子身體不宜去學堂上課,留在自己家中請先生來教也是一樣的。”
婦人委屈,眼裡又湧出淚來,道:“我何嘗不知道,但他的脾性你不是不懂,我要不讓他出去,又哭又鬧的,厲害了又得發病,我哪裡鬧得過他——”
邬蓉蓉站在一旁,看着面前二人,心裡奇怪:此男子是誰?怎的聽起來二人關系并不一般?她來到蓮河城多日,似是從未遇見過他——
轉念一想,宦家遺孀雖然愁眉苦臉的,但眉眼韻色仍在,看起來尚還很年輕,再加上孤兒寡母的,要有點不為人知的韻事,也是難免——
她突然又想到宦高飛,心中難以抑制地起了譏諷之意:這個殺千刀的惡徒,活該你帶了綠帽子!
别的男女之間那點風流韻事,她可沒有興趣參與,見男子和婦人牽着手守在小童床邊,邬蓉蓉在旁邊稍等了會,便退到房外。
房外嬷嬷仍盡職守着,她低眉垂目,紋絲不動,像是一尊莊嚴的小像,主院其餘地方空落落的,沒有人影,想來其他家仆已被打發到外圍去了。
她接着又在宦家宅院到處走了幾圈,把院落道路結構通通記在心裡,不一會,見天空一側泛起橘黃,晨光初起,便趕緊回到自己肉身身上。
邬蓉蓉緩緩睜眼,樸素的帷帳引入眼前。
回來了——
她乍一起身,身上卻像猛地遭了錘擊一般發疼,于是趕緊又躺回去,突然懷念起雲雀和雲莺,以往這個時候,她們兩個都會端來玉盆和面巾,替自己洗漱,給自己按摩。
真是年少不惜福,不知雀莺二人的好——
邬蓉蓉躺在床上緩了好一陣子,才拖拖拉拉起身盥漱。
待她走出房門,已經是午間時分,客棧大堂人聲鼎沸,食客們圍着桌子坐了一圈一圈。
她腳下發虛,扶着樓梯扶手緩緩走下去,尋了個最近的空桌子坐下,剛一坐穩,一碗黑色湯藥便被放在桌面。
擡頭一看,正好對上谷山眼神。
明明心虛至極,臉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邬蓉蓉揚起聲調,神采奕奕般:
“早啊——”
谷山側了側腦袋,眼中帶着玩味笑意,挑眉,道:
“邬姑娘,嫌這裡的集市不夠好玩,夜裡去哪個有趣的地兒玩了?”